入围作品|谢广森:父爱沉沉的小山村

父亲不足100斤的体重,1.5米的身高,是小村出了名的小个子。小时候,我也真希望我的父亲,在我们的眼里还会长高、长大,长的同别人的父亲一样,在孩子们的身后一站,像一座山。

我们全家共有9口,9个人要吃、要穿、要用的担子,40多年来都一直压在他的肩上。父亲像一头老牛,起早摸黑、日复一日地在小山村那些山坡上、田野里,默默犁过季节的风风雨雨,驮回一家人萝卜青菜、粗茶淡饭、汤汤水水的生活。

为子女呕心沥血的父亲终于积劳成疾。他不仅患有严重的气管炎、风湿病……而且还弄瞎过一只眼睛。

父亲的眼睛,是有一年秋天在山地里拔黄豆时,被茅草尖刺伤的。而我们知道父亲只有一只眼睛管用,却是在他已瞎了的15年之后。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起来小便的父亲蓦地跌了一跤。父亲说他的两只眼睛一只都看不见了。第二天我们搀着父亲去了医院,医生用电筒照照左眼,又照照右眼对我们说:“你父亲的左眼正在发炎,而那只右眼已瞎掉好多年了”。

回家后,在我们再三的追问下,父亲才说出以上眼瞎的经过。父亲说,那时候家里实在没钱,你们又都很小,而田里、山上的农活很忙,开始忍痛忍了几天,后来这只眼睛就慢慢看不见了。

只有一只眼睛管用的父亲,却一如既往地在田野里、在山坡上、在风中雨里做那些即苦又累的重活、难活;父亲一样忙完了双夏双抢又忙起了秋收冬种,一样扛着木梨打着赤脚,晨出暮归地,让年年都会冻裂——那足后跟宛如婴儿嘴巴似的伤口,不时流出殷红的鲜血,一滴滴地滴在乡间小路上的那些鹅卵石上;也滴在霜风里,滴在冬天里的星光下、月光下……

父亲在劳作中刺瞎了一只眼睛,连细心温存的母亲都不知道,而我们这些子女也就更加不知道了。父亲后来说眼睛瞎已经瞎掉了,说说又有什么用呢?说出来反而让家里人时时刻刻为他牵挂、担心。年来月去,父亲便悄无声息地把眼瞎的痛苦,独自吞咽在肚子里,直到另一只眼睛看见之后,今天的我们这才知道。

年轻时做得很苦的父亲,老来后又病得很惨。父亲是拄着拐杖,喘着粗气在老屋里度日如年地走过他晚年的那些日子的。但不管父亲平常做的很苦或是抱病在身,只要一看见子女或媳婿们回家,都会笑眯眯地说:“你们回来了!”随即,父亲就会去房间里拉开大橱的抽屉,从一本老年历里取出钱来,默默到两里路外的集镇上买鱼买肉,买我们最喜欢吃的菜。

记得那是一个初冬的时日,我携妻子回乡下休假,父亲见我夫妻双双回家,便喜不自禁地拄着拐杖,背着我们又到集镇上为我们去买菜了。这年,父亲已是78岁并已小中风了。父亲沿着村前的公路,朝两里路外的集镇一步步走了去。鱼呀、肉呀,父亲背了一篮子回来。

父亲拄着拐杖、拎着蓝子,艰难地走回家。走着,走着,父亲一路颤抖的一双腿脚,终于没了一丁点儿力气。父亲一屁股地坐在了公路旁,坐在那里,他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幸亏我堂弟路过的那儿,将他背了回来。

父亲病重的日子里,他担心自己躺在床上会一病不起,也和患脑溢血已瘫在床上的母亲一样,没日没夜要子女们服待,拖累这些子女,父亲希望自己能尽快归去。

父亲在与姐姐的聊天中得知:庄稼人时下的农忙已经结束。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瞒着家人,也瞒着陪护母亲的大姐,便悄悄用“安乐死”的土办法,坦然终结了自个80岁的寿年。

望着躺在棺椁里为了关爱子女,竟用如此方式安详淡定而悄然西行的父亲,凝视着父亲那双与个子极不相称,因极度苦劳而变得尤为粗壮、发达的大手和厚厚的老茧、瞎了的眼睛……我们这些子女跪在父亲的面前,一个个悲伤地泣不成声、痛楚无比。

假若人生真有来世,我们定要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他,让他再来我们的小村再做我们的父亲。尽管跟随一个平凡普通的农民父亲,我们得不到权力的庇护和财富的分享,但我们却能拥有山一样高,海一般深的真爱、真情!

(作者:谢广森,浙江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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