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二尤:同样的家世遭遇,不同的人物性格,最终悲哀的结局

“红楼二尤”是大家较熟悉的人物,因为除了在书中她们显得颇为别具一格之外,在影视剧中也常常能见到她们。可是却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她们的,有的人甚至把她们称之为“尤物”,这至少是一个极大的误会。

尤二姐的为人善良、懦弱、缺乏主见,是一个“心痴意软”的不幸的人。她处在贾府一群“馋嘴猫”的包围下,被骗嫁给了贾琏,便天真地把他当成是“终身之主”了。兴儿在她面前曾经把凤姐的种种恶行揭露得淋漓尽致,并预告她是不会“干休善罢”的,可是当尤二姐第一次与凤姐见面时,便被她的一片花言巧语迷惑住了,反而便认他作是个极好的人,竟把凤姐认为知已。

被哄进了大观园后,对王熙凤使用的种种伪善诡计,她一无所知,一些丫鬟们也欺凌她,她怕凤姐责怪她们, “反替他们遮掩”。实在难受时, “尤二姐便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甚至还“不敢告诉贾琏”,真是善良到愚蠢可怜的地步了。

后来在实在忍无可忍之时,她不是起来抗争,而是默默地吞金自尽了。如果说,司棋,晴雯、鸳鸯等之死,是由于不完全甘心于做一个下人,对自己的命运有所抗争而遭到镇压的话,那么尤二姐则是一个安于命运、逆来顺受,与世无争而仍然不能见容于世的人。她从一个独有的特定角度揭露了古代社会的黑暗与罪恶。当然,在古代社会像尤二姐这种遭遇的又岂止她一个,然而尤二姐尤其不幸的是,她究竟是被谁迫害致死的?一直到死时,恐怕连她自己还不知道啊!

然而,尤二姐的不幸,其实还远远没有到此为止,因为她不仅是不明不白地冤枉死了,而且一生还背着一个污名。

原因是她很早时就和姐夫(贾珍)有“不妥”,因此名声很坏,但如果稍加分析就可明白,对于尤二姐的这种坏名声是很不公平的,因为从尤老娘所说情况可知: “我们家里自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书上还叙写到尤老娘一家“素日全亏贾珍周济”。

在古代社会,一方是贫穷的寡母弱女,一方是有钱有势的流氓贵族公子,前者靠后者接济扶持,终于发生了“不妥”的事情,结果这些花了几个臭钱的公子哥儿可以逍遥自得,而那受害的弱者却背上污名,这是哪家的逻辑,什么人的观念意识呢?如果说,秋桐曾经公开在人前骂尤二姐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凤姐当面嘲讽她“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等等,是不足为奇的话,那么,今天还照样这样看待她,岂不是回到古代社会了吗?

当时不仅其他许多人这样看她,更可悲的是,甚至尤二姐本人也是这样看自己的,她自己反复承认“我一生品行既亏”,责备自己“现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唐聚之乱”,她梦见死去了的尤三姐对她说“你我生前淫奔不才”,这话虽出自尤三姐之口,但却是发生在尤二姐的梦中,实质还是反映了她自己的思想意识。……这一切说明什么呢?它只说明古代社会的男女不平等,妇女贞节等观念深深地在下层贫民的脑海中打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致使一个受害者不仅不能控诉这个不合理的社会制度,还要深深责备自己,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和尤二姐相比,尤三姐却是一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奇女子。

她眼光敏锐,行为独特,常常出人意外而又高人一筹。她听了兴儿对贾府的介绍,说到贾宝玉“成天家疯疯癫癫的”时,马上凭她接触过的一件小事予以驳斥:“姐姐信他胡说,……若说糊涂,那些儿胡涂?……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真是难得的见地,可谓惺惺惜惺惺。正因为如此,她才因五年前看过一次柳湘莲的演戏,就认定要选他为终身伴侣,非他不嫁,而柳湘莲正是贾宝玉的至交好友,是同一类人物,这就更表现了尤三姐出奇的敏锐又不同世俗的眼光。后来当柳湘莲嫌她过去有过不洁之行而索还定亲宝剑时,她竟当面用剑“只往项上一横”, “以死报此痴情”,表现得何等的刚烈!

尤氏姐妹的家世遭遇是一样的,在正式出场前都和贾珍父子有不明不白的关系,但到贾府后,她的行为却和尤二姐有很大的不同,她一方面从不像尤二姐那样自认是有“淫行”而责怪自己,另一方面见识增长了,她看透了贾氏这一班纨袴的丑恶面貌,劝告尤二姐:“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她不能再忍受过去的那种生活,她要反抗,甚至要拿他们来“作践准折”。她曾当面对贾琏说:“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妹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简单几句话,把事情的本质,她的态度都说得清清楚楚了。

然而在古代社会,一个处于贵族家庭,又被那么多“馋嘴猫”包围的平民女子,要挣脱他们的牢笼,以保持自己的洁白,除了用常见的办法,像鸳鸯为了摆脱贾赦的魔爪只有一死了之的办法外,还能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吗?一般来说是没有的。可是尤三姐毕竟是一个奇女子,她使出了谁也想不到的一招来,竟主动在那几个男人面前。哄得男人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她可以和贾珍“挨肩擦脸,百般轻薄”,把别人都吓跑了,她又可以“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

尤三姐这一奇特招式的结果如何呢?原来奇迹出现了:“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两人禁住”,“贾珍得便就要一溜”,“唬的贾琏酒都醒了”。而尤三姐在高谈阔论,拿他们兄弟嘲笑取乐一阵之后,就把他们“撵了出去,竟自关门睡去了”。而且以后贾珍之流竟至“不敢轻易再来”,反而要尤三姐高兴之时,叫小厮去请,“方敢去一会”,而且不敢胡言乱动了。

这一来显然是尤三姐胜了,因为她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打击了对方,保护了自己,最后尤三姐不但保护了自己不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而且获得了他们让她主动择夫的权利,可说是大获全胜了。

当然,尤三姐的这一手,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一种不得已的方法,她虽然目的达到了,但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许多非议,因为在古代社会一个女子竟然对待男子,骤听起来,真是闻所未闻、乱伦败俗的丑行怪事。但是,我们如果用历史的眼光去加以科学地分析的话,就会发现,尤三姐之所作所为,不仅是一种不得已的绝招,而且是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在荒唐的外表下,蕴含了某种历史的进步因素。

明末清初之际,社会上出现了一股新兴的进步意识,在要求男女平等,反对单纯要求妇女遵守的“贞操”观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

明末哲学家吕坤在《呻吟语·治道》中说: “夫礼也,严于妇人之守贞,面纵于男子之纵欲,亦圣人之偏也。”明末清初思想家颜元在《言行录·法乾第六》中也说:“世俗但知妇女之污为失身,为辱父母,而不知男子或污,其失身、辱亲一也。”这些言论都发出了对男女不平之愤鸣,特别对传统的“守贞”、 “失身”观念提出了富有挑战性的新颖见解。这种观念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也有鲜明的反映,如《喻世明言》中的王三巧,她的丈夫蒋兴哥长期在外经商,她在家受骗“失身”,又转而嫁给了别人,后来几经周折,蒋兴哥原谅了她,破镜重圆,表现了他注重感情,而无视“贞操”的鲜明思想。 ·

知道了这些哲学和文学中的思想背景之后,就会明白尤三姐的这种行动不是偶然的了。尽管尤三姐并不一定读过冯梦龙的小说,她也并没有要求突破“贞操”观念的自觉意识,可她毕竟敢于作出了这种大胆的事情。为了爱情,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以死殉之;可为了不当被人玩乐的粉头,她决不肯死,而选择了这出人意料的做法,她不会不知道这种做法是要在实际上和声誉上付出代价的。但她没有把这种代价看得比死的代价更重,甚至认为这对男人还是一种嘲弄和制裁,这就大大突破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传统封建意识。

红楼二尤的一生,她们活在情欲的世界里,一直痛苦着,直到死,她们都没有能够真正走出来。人如果过不了情关,悲哀的人生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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