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疫中情绪
这就是恐慌。原来恐慌是这样的情绪:即使理智和数据告诉你一种事实,情绪会描摹出另一种事实,让你忽左忽右,不知所措。理智告诉我美国是粮食出口国,加州更是农业大省,除非瘟疫让加州农业和运输瘫痪,我们不至于食物短缺;至于遭遇攻击,拨打911比在微信群里呼救更及时有效;除非我临时抱拂脚,勤练射击,并且能够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毫不犹豫的开枪,买枪只是自我安慰。
我决心不管怎样,病毒不能控制我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爬山,去海边徒步。硅谷东西都是山脉。东部的山气候干燥,长满草,树很少,大多只长在雨水聚集的山坳,沿盘山公路开上去,看到下面硅谷的房屋密密麻麻,山上的公园里人很少,人们谨慎的保持距离,雨中,野火鸡在草地上聚集,山脚下的小树丛里一群野猪在拱食,棕色的小野猪欢快的跑来跑去。硅谷西部的山脉紧接太平洋,常年湿润的水汽帮助巨大的红木生长,翻过山,就是海。春天到了,海边的山坡开满野花,沙滩的停车场停满车,骑自行车的人独自或者一家前后相随在路边骑行。海里,冲浪的人前赴后继,海豹在沙滩上懒懒的酣睡。回家的高速路上,电子屏幕提醒大家减少社交,避免感染,车速很快,电子牌一闪而过。
不管人类怎样,阳光依旧,雨水还会落下来,小鸟们甚至唱的更欢快。昨天,我和孩子们散步时,在一家门口的小树上,一只蜂鸟自顾自的在唱,我第一次听到蜂鸟的声音,它的声音不婉转,只是尖而直,像是从缝隙中挤出来的,不过它很执着,举着细长的嘴,待在那根小树枝上,很投入,完全不管我们在盯着它瞧。
(春天的海岸)
这些让我安心却又困惑。这次的瘟疫对小孩子影响不大,如果发挥一点想象力,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大部分老人和成年人倒下,而世界只剩下孩子和自然界,文明重新开始。这样想,这场瘟疫甚至像一个警告,它警告的是什么?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和经济方式吗?如果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会塑造什么样的文明?我们会停止追求无限的增长、无尽的消费和无理性的仇恨吗?我们还会有民族和国家的严格区分吗?民族主义和国家利益还会掩盖个人的理性和善意吗?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这次瘟疫让地球上每一个人都要静下来三个月,在着三个月内思考这些问题,我们会看到怎样的答案?
美国的媒体上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总统特朗普的“中国病毒”说,中国的媒体上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的“美国病毒”说,还有左派和右派的争论,爱国和叛徒的指责,偏见和仇恨的蔓延、自我表扬下的幸灾乐祸、用恐慌掩盖的算计。。。这些舆论的漩涡让我厌倦,厌倦极了,如果我有一个可以覆盖全球的扩音器,我想大喊:请停止!请停止!在你发表任何言论之前,请先想一想你的言论可能会伤害到无辜的人,请谨慎使用你的发言权、地位和影响力,请停止用猜测代替证据,请停止用发泄代替争辩,请宁可无聊而不要起哄和围观,请稍微忍耐和等待一下,请给别人和自己安静的机会和思考的时间!
(沙滩上的海豹)
我看到邮差每天背着邮袋继续给每家投递信件,他是个中年黑人,为了避免接触病毒,他带上了紫色的一次性手套;我看到给我送超市订购的食物的年轻人从车后盖箱里搬出东西,走向我的门口;我听到朋友劝他的侄子搬出奶奶的房子,避免因为外出工作把病毒带给老人;我看到学校的秘书和餐厅工作人员留守在学校,戴着口罩给排队的家长发送午餐盒饭;我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妈妈为自己的儿子每天去学校领午餐;我看到大人带着孩子在路边散步,这些普通的人,这些没有影响力的人,这些没有特别地位的人,他们让我感觉不孤单,我们都在其中, 我们老老实实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看顾着老人和孩子,等待疫情过去。
疫情改变了生活,改变了看待别人的方式,当我们在路上在超市遇到别人时,可能心里首先想到的是:保持距离。我们看不见病毒,因而紧张,但是当我和孩子在徒步小径上几次和人相遇时,对面的人侧过身子,避免相碰,但是脸上带着微笑,说一声“hi!”,我喜欢这样,瘟疫侵袭,有一些人变了,或者不再掩饰自己,但是我们自己会因此变成粗鲁、恶意的人吗?不会,也不至于。
北加州这两周时而下雨,时而晴朗,昨天傍晚天上有半弯彩虹,淡淡的浮在云间。夜里躺在床上,我睡不着时,能听到雨滴敲打屋顶,从屋檐流下。黑夜中,静静的想,想那些经历过、还在有的情绪:恐慌和不再恐慌、紧张、疲倦、孤单和不孤单,好像把自己的心拿出来打扫了一遍,我还有自己的小小堡垒,干净清爽,可以面对明天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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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篇短文,断断续续写了一天,中间无数次间断,因为孩子们叫:“妈妈,看我的篮球绝招!”, “妈妈,你读读我写的笑话。”、“妈妈,我的电脑不工作了!”、”妈妈,你能帮我找个。。。” 和两个孩子24小时朝夕相处,真的很锻炼耐心呢。下次再写一篇在家带娃学习的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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