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孙卫东丨铭刻在生命中的记忆

作家新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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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卫东,退役军人,原五四一电厂中层管理干部,文学爱好者,偶有军旅小说在解放军文学刊物《军事故事会》发表。代表作有《有个姑娘叫小芳》《老黄皮》等。

铭刻在生命中的记忆

——老兵郭庭森亲历解放

战争往事自述

孙卫东

建国七十周年即将来临之际,谨以此文纪念那些在解放战争中牺牲的、健在的英雄们。

                         ——题记

认识郭庭森老人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时号称亚洲最大的三线坦克制造基地——“五四一工程”还在建设当中,大批干部、军人、职工、家属子弟陆续从全国各地集结到了晋南中条山脚下的绛县。

我家刚来的时候,生活条件还很差,唯一能让我们这些孩子感到快乐的事儿,就是盼望着能看到生活区那排写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大字的红砖平房墙上,贴出来的每月影讯了。

记得那天刚看完电影《碧海丹心》,回到家后听父母聊天说,这部电影演的就是郭主任他们当年解放海南岛的事儿。

我问父亲:“爸,郭主任是谁呀?”

父亲说:“哦,是郭伯伯,你小妹姐她爸。”

我又问父亲:“郭伯伯和电影里的一样,参加了解放海南岛?”

“是的,像他一样打过仗的,咱们厂里多了……”父亲掰着指头,一一说着他们的名字。

后来我参了军,退伍后又回到了大山里的这座兵工厂工作,一晃,四十年过去了,那些曾经亲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们都相继离世,健在的越来越少了。当年听父辈们给讲的战斗故事,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经支离破碎,记忆中成为了一个个模糊的片段。

因为几年前一次偶然,让我迷上了写小说,不管是去内蒙包头,还是回河北老家,总是要收集一些素材回来。去年年底,小区里的一则“寻找光荣的你”退役军人信息采集广告,让退伍军人们一下子有了归属感,他们离开军营的彷徨、脱下军装的迷茫,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听小妹姐说,郭伯伯那几天坐卧不安,早早就催促着给准备要去登记的证明材料。

家人说:“不急,还不到日子。”

老人家手里的拐杖在地板上杵得铛铛响:“我不图别的,只为国家记忆里有个名字!”

去民政部门登记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郭庭森老人珍藏了七十多年的立功证书和奖章——辽沈战役立功一次、南下渡江战役立功两次、解放江西立功一次、进军广州立大功一次、解放海南岛立大功一次。面前这一枚枚凝聚着献血、生命、忠诚的奖章把我震撼了……不能让这段故事成为尘封的历史,不能再等了,我要用文字把那一段段故事记录下来。

年近九十岁的郭庭森老人,记忆力减退,跟他说别的事情,他也记不得了。但是当聊起当兵打仗那段经历,他讲得非常生动,有时还很幽默地穿插一些当兵时的趣事儿,但也总会重复地去讲一件事,需要他的子女不断提醒他。我在想,兴许他多次重复讲的那段战斗故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段时间,偶尔出门在街上会见到他,他坐在银杏树下的椅子上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早点写出来。

按照老人家的讲述,经过一段时间整梳理、整理后终于分几个段落完稿了。当我把稿子给他看了后,老人家笑了,还给我提了很多意见,我又进行了修改,毕竟郭庭森老人年事已高,有些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晰了,再加上我的文学水平有限,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展现——

参 军

那是一九四七年六月的一天,当时我十六岁,家住松江省,也就是现在的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林河镇。那天,我和二哥在地里忙农活儿,爹来找我哥俩说:“解放大军征兵呢,你俩去一个,看谁去?”

因为我哥当时十九岁,有把子力气,家里农活啥的都靠他,于是给爹说:“爹,我去吧。”

“行,那就你去吧,去找你王叔开个介绍信。”

王叔是旧时候的警察,他给开了介绍信后,我去见了解放军毕克需连长。

毕连长说:“小鬼,你才多大呀,还没枪高呢,就来当兵?”

“小?我还打过枪呢!”

“小鬼,你打过啥枪?”

“那年苏联红军打过来,日本兵撤退的时候,有些日本兵在江边睡觉,我爹打死一个日本兵,抢回来一支九九式步枪,我打过。”

毕连长给管理员说:“给这小鬼拿支枪,三发子弹,看他会不会打。”

我拿过枪,拉开栓,压上子弹,转身对着天放了三枪,连长说:“这小鬼行呀!还真会放枪呢。”

“什么小鬼,我都大人了,还小鬼呢。”

“哈!这小家伙,行!管理员给他一身军服,发给他一支九九式步枪。”就这样,我参加了解放军。

本来在我们家乡要征一个连的新兵,因为那里搞了土改,穷人家的孩子都上了学堂,家里也分了地,人民群众报名参军的积极性很高,一下子征了一个营的新兵。参军没几天,部队把我们送到了牡丹江市,谢家沟一个日本鬼子投降后留下的兵营里,我编到了解放军松江军区独立二团二营五连,排长是山东人叫李什么和,我记不得了。那时候的干部都没啥文化,有文化的写出来歌词、歌谱教我们学唱歌,没文化的会唱啥,就教我们唱啥,李排长教我们唱的歌叫战斗进行曲,歌是这么唱的——

我擦好了三八枪,我子弹上了膛,我背上了子弹带,心眼里直发痒,我挎上了手榴弹,给蒋匪的好干粮,我刺刀拔出了鞘刀刃闪闪亮,别看他武器好,生铁碰上了钢!我撂倒一个俘虏一个,撂倒一个俘虏一个,缴获它几支美国枪……”

刚参军的时候是夏天,训练队列还行,到了冬天可就艰苦了,下了雪更冷,练习刺杀的时候不允许戴手套,练二十分钟就得休息一会,把枪夹在腿上,揉揉脸、搓搓手,暖和暖和。刚当兵没大衣、没有袜子、没棉鞋,我们都穿的是自己家做的单鞋,后来给发的靰鞡鞋。

靰鞡鞋就是用草甸子里割的草,捣成绒做的。当时老兵都穿戴着八路军军服,我们好些新兵没有军帽,有些兵戴的帽子是当年缴获本鬼子的战斗帽,戴着还觉得不错,有的兵打仗到牺牲了还都没有军帽。后来佳木斯给送来了狗皮帽子,我们到打过长江前才给发了带八一红五星的军帽。那时候当兵可不像现在当兵,还没离开家就把鞋呀、帽子呀、军衣呀,里外都给你发齐全了,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不好听的,连裤头都没有。

我们连有一个从牡丹江市来当兵的小孩子,晚上睡觉还尿床,排长规定,每个站岗的兵,每隔两个小时就叫他一次,就那样也不行,还是尿床。后来在吉林训练爆破的时候,用炸药包炸铁轨,炸药包爆炸,把铁轨炸飞了起来,掉下来把这个小孩儿砸着了,临死前,他给连长说,他想要一顶军帽。连长就把自己的军帽摘下来,给他戴上了。

四七年在牡丹江过的春节,年三十儿那天晚上,连长给我们这些新兵宣布说,离家近的可以回家过个年儿,初一早上五点钟出操前必须归队,听了连长的话,可把我们这些孩子们高兴坏了。牡丹江都结了冰,我就顺着江滑冰回了家,到家都晚上九点多了。

爹妈见到我很高兴:“哎,你咋回来啦?不当兵了啦?”

“哪能呢,是连长给我们放假了,回家吃饺子,明早集合号前必须回去。”就这样母亲给我包了一顿猪肉酸菜馅饺子,吃了后我就顺着江又回到了部队。

自打吃过妈给包的那顿饺子,我就扛着枪离开了家乡,从东北打到北平,打过了长江,解放了江西、广州、广西,一直打到解放了海南岛。

那是五五年的时候,我请假探亲,家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找不到家了,多亏当地政府和部队帮助我见到了爹妈,很多年没有给家里人联系,家人都以为我打仗死了呢,没想到我活着回来了。

辽沈战役

我们在吉林练兵的时候提的口号就是“练好本领打长春”。农历八月十五那天,吃了一顿饺子以后,部队接到命令出发了,我们以为去打长春呢,到了长春外围部队没有停,继续急行军往南走,都快到四平了,有战士开始议论了——

“哎?怪了,留着长春不打,这是要打啥地方呢?”这话就传到了排长耳朵里了。

排长说:“咱都是当兵的,让你走你就走,咋那么多废话呢?打啥地方,不打啥地方,都得听上级的安排。”

部队过了四平了,快到黑山的时候,战士们觉得不对头,分析着可能是叫我们打沈阳呢,谁也没想到就在黑山这个地方打了一场阻击战。

天黑的时候部队停止前进了,上面传下来了命令说:“前面就是铁道,铁道后面有蒋匪军,叫我们悄悄埋伏在铁道这边听连长的命令,叫投弹的时候,大伙可劲往铁道那边打手榴弹,趁着烟雾冲过去,打狗日的一个突然袭击。”

我们都埋伏在了铁道边上做好了准备,不多时,突然听见连长喊:“投弹!”我们这边手榴弹像下雹子一样,朝敌人砸过去了,“轰!轰轰!”一震爆炸后,我们端着枪冲过去了,结果真笑死人了,对面的敌人一枪没放,都乖乖举着手投降当了俘虏了,这场战斗一下子俘虏了一二百人。

战士们说:“这是国民党哪支部队呀?没一点战斗力,照这样打下去,咱东北用不了多久就解放了!”

排长说:“不是敌人没有战斗力,是咱解放军勇猛,把他们打怕了!”

第二天一大早,突然听到前面部队“砰!砰!”放了几枪,紧接着传来了“咚!咚!咚!”的炮声。团长过来给连长说:“看见没有!前面是黑山,那边儿就是锦州,咱们十纵兄弟部队已经在黑山跟敌人干起来了,你们连派一个班去,把西边儿那个小村庄占了。”

我在五连三排七班,班长叫苏胜启,连长给班长说:“你们七班去,把那个小村子拿下来。”

东北到处种的都是高粱,老百姓把高粱穗儿剪了,高粱杆子都留在地里到冬天当柴火烧。受领了任务后,苏班长带着我们七班进了高粱地,朝着小村子方向前进了,我们都猫着腰在地里走,我们副班长叫彭武勇他个子高,弯下腰半拉头还露在外面。突然,小村子方向“砰!砰!”传来了枪声,副班长身子一晃倒下了。

苏班长瞅见副班长中弹牺牲了,一下子急了眼,带领我们朝着小村方向一顿射击,边打边冲进了村子。

到村儿里一看,才打死一个敌人,搜索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其他敌人,我们估计,敌人早跑了。

前面战斗很激烈,搞不清楚为啥不让我们上去打仗,却来占领这个小村庄。到下午就见有担架队抬着伤员来了,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让我们占领的这个小村子,是给部队做医疗救护所用的。

下午两点多通讯员来传达命令,让我们七班到铁路边集合等待新任务。不多会儿团长吴春仁来了,他是山西武乡人,满口的山西话:“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吃饱了,喝足了,有重要任务给你们。”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团长又来了:“同志们!咱们团伤亡很大,现在你们这个班是全团建制最完整的一个班,你们知道我叫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干什么吗?”

大伙都摇着头说:“不知道。”

团长说:“你们看到对面那个小村庄了吗?叫姚家窝棚,那是廖耀湘兵团,新三军十三师一个炮兵团指挥所,你们的任务就是占领进村的路口,给后续部队打开进村的道路。”

三点多的时候,团里的迫击炮、轻重机枪都准备好了,大约三点半的时候,开火了。

我们班在炮火机枪的掩护下,无一伤亡打掉了敌人两个地堡,占领了村庄路口,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后续部队进村后,不多时就彻底解决了那里的敌人。

为了打开退回沈阳的逃路,廖耀湘的新三军、新六军抽调主力,成营成团地对我军展开进攻。在厉家窝棚铁道南边,我们成为敌人首先攻击的目标,攻占了姚家窝棚后,受到了敌人的三面围攻,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战壕被轰平,就跳进弹坑里打,子弹打光了就到敌人尸体上找,指挥员全部靠前指挥。团政委张天涛、参谋长程远茂、一营长何仑元、二营长贾连科等英勇牺牲。二连指导员孟宪竟率领二排,在打退敌人十多次冲锋后全部牺牲。

二十六日黄昏,敌人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再度向我们六纵阵地发起攻击,涌向厉家窝棚车站,企图杀开一条血路逃回沈阳。

厉家窝棚车站地区是开阔的平地,只有一些房屋可以依托,在这种非常不利的地形上,构筑的野战工事很难承受重炮的轰击。敌人的美式105毫米榴弹炮,对野战工事具有强大摧毁力。防御工事接二连三被敌人的炮火摧毁,许多指战员被泥土掩埋,爬出来后继续战斗,身负重伤的干部战士,仍然留在阵地坚持作战。

十八师五十二团一个营坚守厉家窝棚车站,在一昼夜的防守战中,连续打垮敌军的十四次攻击,毙伤了大量敌人。十六师四十八团的阵地一度被敌突破,该团迅速组织火力,与敌展开反复冲杀和白刃格斗,最后硬是将敌人击退,牢牢守住了阵地。

这一夜,我们六纵坚守的阵地全线都在激战,许多村庄的房屋被炮火轰塌,柴草燃起熊熊烈火,将夜空映得一片血红。广大指战员人人奋勇,像钢钉一样死死钉在阵地上,挫败了敌人无数次的冲击,使廖耀湘突围的希望化为泡影。

战至二十七日凌晨四时,敌军突然全线溃散,原来东野主力已到达战场,对敌人发起围歼。国民党军顿时军心大乱,各顾四散逃命。见敌军已失去斗志,我们主力全线出击,两个师的部队如决堤洪水,向西向南奔腾而去。曾经不可一世的廖耀湘新一军和新六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时,我们的“攻坚老虎”十七师也从锦州赶来,加入围歼廖耀湘的作战。

激战到中午,敌人已没有组织抵抗的能力了,各部队展开政治攻势,喊话让敌人投降,敌军无心抵抗,纷纷放下了武器。十六师四十八团两个排的战士们,端着刺刀枪排出一座“解放门”,宣布:凡是放下武器从这个门过去的,即算解放。没多长时间,就有两千多名敌兵从这个门走过。

当天下午,辽西围歼战就算基本结束了,廖耀湘兵团五个军被全部歼灭,廖耀湘以下八万多官兵当了俘虏。在此次战役中歼敌两万六千多人,俘获敌兵团参谋长杨焜、新六军军长李涛、新三军参谋长李定陆等一批高级军官。辽西围歼战,我们六纵对全歼廖耀湘兵团建立了首功。但也付出了伤亡三千多人的代价。

我们连管理员姓渠,打日本的时候眼睛负过伤,大伙都叫他瞎老渠,开战前他给我们每个人发过一丈白布,我当时问他:“发这白布干啥呢?”他沉默没有说话,到后来才知道,牺牲的战友就用发的这块儿白布裹着埋了。

政治部主任邓飞曾问被俘廖兵团参谋长杨焜:“你知道我们是哪个部队?”

杨焜答:“是六纵队。”

邓飞问:“既然知道挡在你们面前的是六纵队,为什么还往这里跑?”

杨焜答:“我们计算你们赶到这里需要两天时间,没想到你们一天就赶到了。”

战后,秋风瑟瑟的辽西战场,散落着美制的榴弹炮、迫击炮、火箭筒、机枪等,以及大批的美造十轮卡车,和鸭绒被、化纤服等各种军需品。部队用缴获的大量美式装备,进一步加强了自己的实力。战斗结束后,我们部队开到了离锦州不远的一个叫土城子的地方进行整训,因为厉家窝棚、姚家窝棚战斗伤亡很大,在这里补充新兵,九台县大队补充来了,还补充了好多国民党俘虏兵,对他们进行训练,

后来我才懂得了,解放军攻克锦州,关闭了东北国民党军队陆路通往关内的大门,就在廖耀湘兵团犹豫不决的时候,东野十纵队在黑山、大虎山拦截廖耀湘兵团西进,六纵在厉家窝棚、姚家窝棚一带阻截廖耀湘兵团东撤回沈阳,完成了对廖耀湘兵团的包围,在攻锦州主力回师夹击下取得了辽西会战的最终胜利。十一月,六纵改编为第四野战军第四十三军,奉命入关作战,投入了解放华北和中南的进军。

入关南下

辽沈战役及在此期间其它战役的胜利,使全国的军事形势再度发生变化,敌军总兵力下降到二百九十万人左右,我军则增至三百余万人。敌华北傅作义集团五十五万人面临着东北、华北两大野战军联合打击。华北敌军是撤是守,是南逃还是西窜,尚举棋不定。中央军委决定乘敌尚未确定逃跑之前,调东北野战军提前入关,与华北野战军及地方武装共一百万人,发起平津战役,于华北地区歼灭傅作义集团。

接到入关作战的命令时,我们部队已做了短暂休整,完成了战役总结,搞了评功庆功,安置了伤病员,补充了人员给养。又立即对部队进行了出征动员,誓师入关。

战士们都说:“入关、入关,这个关到底是啥样子?”我们这些东北兵谁都不知道,真正入关的时候,好多兵都跑去摸一摸城砖,这就算是入关了。我们解放大军不畏天寒地冻,夜行晓宿,当时人民群众热情赞誉我们有这么一句话:“东北大军进了关,好比猛虎下了山。”这使我们每一个干部战士都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肩负责任的光荣重大,更加激起了杀敌的决心和信心。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下旬,我们第四十三军入关参加平津战役。当时,四野决心集中五个军二十二个师共三十四万人强攻天津。我们的任务是位于香河、通县以西地区构筑工事,严防北平之敌南逃。

兄弟部队都在打天津,可我们的部队驻扎在北京外围一动不动,也不打仗,战士们开始闹情绪了,我们营教导员开会说:“你们知道不,我们围困北平的任务比打天津更重要,一是防止傅作义部队逃跑,二是防止他派兵增援天津……”四九年一月十五日传来了消息说,天津解放了,还俘虏了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半个月后,一月二十九日大年初一,北平在欢庆胜利的锣鼓声和喜迎新年时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迎来了和平解放。

历经六十四天的平津战役,人民解放军以八十四万多军队、伤亡近四万人的代价,歼灭和改编了国民党军队五十二万余人,完成了东起塘沽海滨,西到张家口、绥远约五百公里狭长地带的解放战争,使古都北平避免了战火蹂躏。

大年初三,一大早刚吃了早饭,部队接到了南下命令,我们打起背包就出发了。一路向南千里急行军,伴随着人民群众欢迎解放大军的秧歌、锣鼓越过华北平原,踏过豫中大地直逼国民党号称的长江天堑,

过河南的时候,具体是啥地方我不记得了,那天我们三七九团原本在前面走,临时休息的时候,三八一团赶上了我们。我一个亲叔伯哥哥叫郭庭绿在这个团当兵,他一下瞅见我了,过来给我说:“兄弟,你有钱没有?”

我说:“有啊,你要钱干啥?”

他给我说:“买烟抽呗!”

当时北平解放后,部队给发了两块银元,我就拿出来一块儿给了他。

一九五五年我回家探亲的时候,二叔问我:“庭森,你见到你庭绿哥哥了吗?”

我给二叔说:“见了呀,渡江前见他了,我还给了他一块银元呢。”

二叔哭着说:“这算什么话呀?哥儿三个,两个南下去打老蒋,一个去抗美援朝,这都解放几年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家里就一个老公公和一个儿媳妇了,这可算什么话呀……”

我回到部队后,上级派我去炮兵学校学习,在炮校遇见了我们师三八一团的干部,我问他们认不认识郭庭绿,他们都说认识,这时候才知道庭绿哥是他们三八一团侦察连的侦察员,在解放广东南雄的时候牺牲了。后来我将庭绿哥牺牲的消息写信告诉了二叔。

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结束淮海战役后,奉中央军委之命,即开始准备横渡长江天堑。但当时白崇禧集团在大别山地区还有五、六个军,位于计划从九江以东渡江的二野和三野部队侧后,给我军构成重大威胁。二月四日,二野政委邓小平、三野司令员兼政委陈毅,联名致电中央军委,建议第四野战军在休整期间,抽派一部兵力先行南下,进至武汉附近,钳制白崇禧兵团,以配合大军渡江作战。中央军委批准了他们的建议。于是四九年二月下旬,四十军和四十三军奉命组成四野先遣兵团南下,并归第二野战军指挥。四月初,先遣兵团进至武汉以北黄安地区。四月二十一日,四十二军又向武汉外围之敌展开进击,先后占领宋埠、广济、浠水、黄陂等地,直接威逼武汉,钳制了白崇禧集团,使之无暇东顾,从而有力地策应了第二、第三野战军渡江作战。

那几天部队一直急行军,天快亮的时候,我们从山上下来,前面有一个悬崖一二十米高,底下都是黄土,当兵的都从那儿往下跳,管他呢,别人跳我也跟着往下跳,跳下去走了没多远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长江边了。

不多会儿就听到了枪声、炮声,我问排长:“这啥地方啊?”

排长说:“这就是黄冈县,那边儿就是咱们林司令员的老家,黄安县。”真没想到,我们东北解放大军就凭两条腿,把蒋匪军撵到了长江边,已经打到了林司令员的老家了。

黄冈县战斗打响了,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战斗结束,晚上七八点钟我们就上船过江了,国民党兵在江南边山上,我们都看见他们了,他们都不打我们,这也太奇怪了,我们寻思着,这伙儿国民党兵也太怂了。后来才知道,这些国民党兵都是北方兵,知道他们的家乡已经开始土地改革,过上了好生活,干脆呀,就在这里让解放军抓了俘虏更好,这些俘虏兵经过教育后都参加了解放军,跟我们一起解放了海南岛。

五月十四日,我们四十三军从团风至田家镇段渡过长江,解放了鄂南,赣北广大地区,歼敌四千余人,并为第四野战军主力南下开辟了前进道路。

渡江战役结束后,七月,我们又参加了湘赣战役,在江西翻越九岭山的时候,团里的组织股长来给我们讲话,讲了好长时间,我们的营长叫李献荣,应为他眼睛大,大伙都叫他李大眼珠子,急的他老是看手表,实在忍不住了,瞪着大眼睛吼叫着:“本来时间就紧,就怕过九岭山过去不,你讲起来没完了,别讲了!”

我问指导员:“咱营长咋这么着急呢?”

指导员说:“你不知道吧,这九岭山啊,很险峻,几乎没有路可走,历史上没有正规军队走过,古时候,只有石达开闹农民革命的时候带着队伍走过,还摔死了好些人。”

我们在山脚下吃了饭,指导员来做了动员后就上山了,那山路特别窄,的确很难走,有的地方那边是峭壁,这边就是悬崖,脚下的路不到一尺宽,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一脚踩空掉下山去,夜里根本不能走,怪不得营长着急看手表呢。我们团打黄家山的时候缴获了一匹大洋马,听说是美国马,这匹马比咱的马个头大多了,马背也宽,能驮一门九二步兵炮,过九岭山的时候这匹马托着一门炮掉山下摔死了,我们团长吴春仁知道这个消息后都落泪了。翻越九岭山我们师牺牲了一百多人,当地老百姓都说:“就连当地人都没人敢过九岭山,你们解放大军神勇啊。”随后我们部队解放了江西宜春大部地区,而后进行两个月的休整。

两广追击战

四九年九月中旬,我们继续南进,翻越梅岭关,进军广东。我们一二七师接受奔袭佛冈的任务后,侦察敌情得知,敌三十九军一个团共两千余人正在佛冈河两岸构筑工事和地堡,准备钳制我军于佛冈以北地区,为广州城内的敌军争得时间。

佛冈是广州外围的重要掩护点,拿下佛冈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广州城。我军分析,消灭佛冈河两岸的敌军,夺取佛冈县城,是关乎到能否顺利攻克广州乃至解放全广东的关键,这不仅为后续部队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也可为解放广州争取宝贵的时间。

师长王东保命令部队跑步前进,准备先分割歼灭佛冈的敌人,而后再继续向广州挺进。当部队全速前进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踏着崎岖泥泞的山路冒雨行军,一天一夜奔袭了一百六十多里,于十月十日下午四时,行进到距佛冈县城十多里处的崩河下游龙水井地区。

按照上级的作战意图,我们一二七师各团利用夜暗,迅速展开。部队踏着雨后的泥泞山路,按时到达指定位置,将敌人一一分割包围,并控制在各自的视野范围内。

十一日早约七时,我们攻下了敌人位于莲花岗东南面的小高地和柯木径一座山头东西两侧的前哨据点。此时,解放军向敌主要阵地发起政治攻势,规劝敌人要认清形势,放下武器。

经过一番政治攻势后,敌团指挥所阵地果然打出了白旗,要求解放军写下谈判条件的书信,派代表带上山,且不允许信使带武器。为表达诚意,解放军遂派一名战士和一名地下党员只身带信上山。谁料想敌人竟然公开枪杀了我方代表,向解放军宣告决意死守、誓不投降的态度。

见此情形,师指挥部立即发出作战命令,三八零团从东面、三八一团从南面,以猛烈的火力向敌人扫射。整个上午,我方多次发起进攻,但都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压下来。广州的敌军还派出数架次飞机前来支援,给敌阵投放弹药物资及宣传品,并对我方阵地进行扫射。

佛冈之敌得到空中增援后,更是负隅顽抗,我方屡攻不下,付出了沉重代价。战士们因长途跋涉过度疲劳,且炮兵部队尚未赶到,只好暂时围而不攻,战前休整,做好再次充分进攻的准备。

下午四点左右,我师炮兵营赶到了,部署好炮阵后,师部命令发起总攻,炮火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敌人阵地轰击,炮声、枪声、冲锋号声、喊杀声震耳欲聋、震动山谷。在炮火的掩护下,我们往前冲锋,抢占敌山头。敌虽顽强抵抗,但在我炮火的猛烈袭击和部队的勇猛冲击下,处处乱了阵脚。当我们将佛冈以北一高地夺下时,尚在顽抗之敌已开始动摇混乱,我们即乘势追杀,激战三十多分钟相继连克敌四座山头,使敌防线全部崩溃。三八零团一营以勇猛行动插至龙溪,将企图逃跑之敌八十多人全部俘虏。战斗至十九时许,我们师已将盘踞在佛冈县城以北之敌全数歼灭。

十二日中午的时候,我们一二七师取得了解放佛冈战斗的全面胜利。歼敌三零七团全部及地方一个保安营,毙敌二百余名,俘敌团长及属下官兵两千余名,缴获其全团美制武器装备。战斗中我师亦付出了代价,有五十多位战士献出了宝贵生命,有二百多位指战员负伤。佛冈战斗的胜利,为大部队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一个重大障碍,打开了通往广州的大门。

十月十四日,会同兄弟部队解放华南最大的城市广州。十一月中旬,我们四十三军奉命由广州隐蔽西进,参加广西追击战。

进入广西,解放北流、玉林前,还发生这么一件事,当时在二野四兵团在前边走,我们四野部队在后面走,二野的任务是进军云南、四川,我们的任务是解放广西。

那天晚上,我们两支部队相遇后,发现他们停下来不走了,我就问路边休息的二野一个战士:“哎,伙计!你们咋不走了?”

他说:“前面遇见敌人了火力很猛,打了一下,没打过去,就撤下来了。”

我们团的兵听了后都在议论:“哎?这就奇怪了,他们二野四兵团不是挺能打吗?还能打不过去?都这时候了,还有战斗力这么强的国民党部队呢?”

接到上级命令,让我们三七九团接替了二野四兵团的阵地。天亮了,大伙都在绑扎防空圈儿,我发现桥对面山上的国民党兵也在扎防空圈儿,哎?这就怪了,咱们扎防空圈儿是防止敌人飞机,咱解放军那时候又没有飞机,敌人扎啥防空圈呢?我感觉不对头,就给连长把这个事儿汇报了,不多时,团长来了,他拿着望远镜一看说:“这他妈有点不对头啊!你们连有号兵吗?”

连长说:“有!”

吴团长说:“快把号兵叫来,吹号问问对面是那支部队?”

对面山上用军号回答了,原来对面是我们四野一纵队,也就是后来的三十八军,由于他们作战勇猛,猛打猛冲早占领这个地方了,才闹了这么一场误会。战士们都拿这事儿开玩笑说,二野四兵团打国民党还行,打我们四野那他们差得远啦!

北流国民党住着一个兵团部,我们到那里以后,他们还想抵抗一下,结果打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给解决了,然后我们到了玉林,当时我们除了打仗就是急行军,七八天没吃过正经饭了,我们管理员瞎老渠找我来了说:“七班副,咱连今晚住玉林,你跟我提前去玉林买肉去,给咱连改善伙食。”

我俩在一个集市买了两扇杀好的猪肉扛着往回走。刚走到大路边,后面过来几个骑马的,一个披着雨衣,腰里挎着手枪的人停下马问:“你们俩是哪个部队的?”

我俩说:“是南江一支队的。”

那人又说:“我就是南江一支队的,你们是哪个团的?”

我俩赶紧回答:“是三七九团的。”

那人说:“你俩还来卖肉呢,你们团都出发了,赶紧把肉送回去,追你们部队去!”

我说:“不是说,今晚咱部队住在玉林吗?”

那人说:“住什么住!有新任务。”

说完,那人拨马走了,我问旁边一个骑马的战士:“哎!伙计,那人是谁呀?”

战士说:“是咱一二七师师长,张东保。”

我和瞎老渠赶紧朝着前面已经走出老远的张师长敬礼。

我们俩把肉退回去,又回到路口的时候部队已经过去了,大概追了八十多里路才赶上来。部队正在做饭,米饭在锅里刚蒸的展开点腰军号就响了,大伙管它生的熟的呢,用缸子盛上一边跑一边吃。文艺宣传队上来了,在路边打着快板:“同志们加油干!抓住张淦是好汉!”张淦是白崇禧的副司令,这时候我才知道是要去打博白了,到博白还有一百多里路呢,管它还有多少里路呢,我们拼命往前跑。

快到博白的时候,路上过来几辆国民党军卡车,我们冲上去把它拦住了,打开棚布一看,车里装的都是整箱的肥皂,那时候解放军洗衣服都用草灰,肥皂沉颠颠的影响行军,都觉得没啥用,就没管它。

后来连长给班长以上干部开会的时候说:“你知道那几辆车里装的是啥吗?”

大伙说:“那不都肥皂吗?”

连长说:“放屁!肥皂不假,里面裹着的可都是金条,妈了个巴子的,好大一块肥肉落别人嘴里了,以后再打仗每个战士发一根粉笔,只要是咱缴获的物资,都他妈给写上三七九团,记住没有!”

进了博白的时候出了一个笑话,敌人的炮车一辆一辆停在大街上,车上的国民党兵睡的正香,打呼噜呢,我们就在车上用粉笔画上圈写上字了,见一辆车写一遍。我正在一辆上写字呢,车里的敌人不知道情况掀开篷布问:“哎!兄弟!你写啥呢?”

我们一边写,一边说:“谁是你兄弟!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你们都当俘虏兵了,还不知道我们干啥呢?”车上的敌人这时候睁大眼睛一看,妈呀!好家伙,铺天盖地到处是解放军,他们下车举手投降了。

我们没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张淦的警卫部队,当冲进他指挥部的时候,张淦还以为我们是他的警卫部队呢,他骂道:“妈的,谁让你们打枪!”

有一名战士冷静地说:“是解放军来了。”

张淦说:“他妈的,不可能,昨天他们离着北流还七十里路呢,这里外里近三百里路呢,现在就到博白来了?不可能。”    当把张淦从他的兵团司令部抓出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解放军真的来了。

博白城里的敌人解决了,我们继续追赶逃出城外的敌人,刚一出城就碰见了大股敌人朝我们来了,管他是谁呢,只要是国民党我们就打,没想到,这一打敌人就散了,到处乱跑,我们就追,那一天我们一个连就抓了敌人七八千俘虏兵。

被俘的敌人问我:“你们是谁的部队呀?”

我拍拍胸牌说:“你说是谁?记住了!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哎呀!你们可真神了,来的可真快,我们都当了俘虏还不知道你们是谁呢。”

这时候才知道,这是张淦的两个军,之前接到命令准备回来跟张淦一起撤退的,他们也没想到解放军来的这么快,毫无准备稀里糊涂就当了俘虏。

为坚决贯彻毛主席制定的大迂回、大包围,将白崇禧集团歼灭在广西境内的作战计划,第四十三军在历时三十六天、行程两千余公里的连续作战中,发扬勇猛顽强的战斗作风,先在北流将敌第十一兵团部歼灭,毙敌兵团副司令官胡若愚,继又以迅速果敢的动作急袭博白,歼敌第三兵团指挥所,俘敌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第三兵团司令官张淦,打乱了敌军的指挥系统,截断了敌军的退路,为全歼白崇禧集团造成了有利的 态势。在整个战役中,四十三军共歼敌三万余人,受到了第四野军首长的嘉奖。

解放海南岛

我们对残余国民党部队展开追击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接到命令,让部队立刻停止前进,赶快撤退。

我们都觉得奇怪就去问连长:“这到嘴的肥肉咋就不吃了呢?”

连长说:“我们已经越境进入越南五十多里了,四野司令部命令我们赶紧撤兵。”

撤回来后,我们接到了去雷州半岛参加海训的命令,准备解放海南岛。说实在的,剿匪比打正规战还要难,这些家伙会打游击战,在大山里分散开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在这一点上,白崇禧的兵比蒋介石的兵强。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接到了命令,说有一股敌人需要我们去打一下,连长派我们排配合当地政府公安局去消灭这股敌人,我们去了后敌人早跑了,就这样我们折腾了几次都扑了空,人家的消息比我们消息还灵通呢。

那次我们又去了,上了山敌人又跑了,正准备返回驻地呢,一个战士给我说:“郭排副,你来看,这地方有点不对头”

我和排长跟着战士过去,扒开石壁上的草仔细一看,发现一个正好能进去一个人的洞口,洞里面黑乎乎啥也看不清楚,我往里喊话,结果“砰!砰!”传来两声枪响,子弹打在石头上,溅出了火花。

战士说:“咱进去看看吧。”

我说:“不行,里面情况不明,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容易吃亏。”

排长说:“那咋办?”

我说:“好办,咱一个班把住洞口,派一个班下山,去村里抬一个打谷场用的风机来,再弄他几十斤辣椒面子,点着了熏他狗日的,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

这方法很管用,鼓风机一摇,点着的辣椒烟顺着洞口就进去了,不一会,山头上也冒出来了烟,又发现了一个洞口。排长带一部分战士把住山上洞口,我带一部分人和当地政府的公安同志们把住山下洞口,不多时,里面的敌人就受不了了,传来了咳嗽声,纷纷从洞口爬出来,在我们的刺刀下缴枪投降了,那天一共抓了五十多人,因此我立了大功。

后来才知道当地党组织里混进了国民党的特务,给敌人通风报信,这是敌人故意在牵制我们去解放海南岛呢。

后来我们四十三军接到四野首长的电令,除以一个师参加追击敌人外,其余两个师开赴雷州半岛,与四十军一起参加解放海南岛的作战。

因为我们对海上作战没有经验,大多数北方兵也不会游泳,船开出去,我们望着茫茫大海,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一下子就蒙了,很多人还晕船呕吐。

这海战可不同寻常在陆地上作战,敌人用的是炮舰,我们只有木帆船,敌人天上还有飞机,一个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不懂不会不要紧,我们可以边练兵边学习,上级给我们从海南岛琼崖纵队和地下党偷偷派同志来教我们了。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练游泳、练驾船,白天敌人飞机来捣乱,我们就白天休息夜间练。

有一天我们团长来看我们的训练情况,和我们聊天的时候,有战士问:“吴团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吴团长说:“好,有问题你提出来,咱们大伙想办法解决。”

战士说:“敌人都是钢铁炮舰,咱们木船,咱怎么打才能有效呢?”

吴团长说:“哈!这个问题问的好,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大伙,木船是如何打炮舰的。就在两天前,友邻兄弟部队出海训练的时候,遇见了敌人炮舰,指挥员沉着应战,降下船帆,又将木船用帆布盖上。而敌人呢?他们以为咱跑不了了,要来抓俘虏,兵舰就靠近了我们的木船,敌人没想到,这下可吃了亏了。咱的指挥员下令投弹,战士们掀开帆布,将手榴弹,炸药包一下子扔到敌人兵舰上,把敌人打傻了,敌人想用炮打,可是俯角太低,够不着,就这样我们这只木船把敌人打的狼狈逃窜。打兵舰的方法还有很多,大伙在这方面开动脑筋想方法,在战争中去学习战争。”

我们的一个文化教员,叫呼升勇,在后来大规模渡海战役的时候,他将渔网扔到了兵舰后面的螺旋桨上面,敌人的兵舰一下子没法动了,被打的起了火。呼升勇也成了我们的战斗英雄。

广西剿匪的时候,呼升勇是我们连的指导员。有一天,他给我说:“郭排副,你们排长都三十多岁了,当排长这么多年,还不是党员呢,你得帮助他,尽早解决组织问题。”我们毕排长脾气不好,身上毛病多,爱喝酒,喝点酒后就乱骂人。

有一次我跟他出去执行任务,我俩趴在稻田里,他问我:“你冷不冷?”

我说:“冷啊!有啥办法呢?”

他拿出水壶递给我说:“你喝一口就不冷了。”

我喝了一口发现里面是酒,我给他说:“老毕,你就不能别喝酒啦,你因为喝酒犯纪律,到现在都不是党员。”我把呼升勇交给我发展他入党的事情给他说了。

毕排长给我说:“我听你的,以后我就不喝了。”

我说:“那以后,你再发脾气咋办?”

毕排长说:“以后我再犯纪律,你就用拳头戳我腰,我就知道了。”后来毕排长入党了。

五一年,上级叫我们部队一部分干部战士参加抗美援朝。我报名后,毕排长给我说:“郭排副,你年龄还小就别去了,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后来上级批准了他的请求,临出发的那天,毕排长抱着我哭了:“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再见面了,不过我很感谢你,是你帮我改了身上的坏毛病。”他去了朝鲜一年后牺牲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训练,我们这些东北兵基本上掌握了渡海作战的知识。五零年春节刚过,三月五号那天晚上三纵队文艺宣传队来我们驻地演出节目,刚看了不一会儿就来了出海命令。

往常海练出去转一圈就回来了,那天晚上就怪了,我们却一直往南走,很快就看到海南岛的海岸线了,这时候我才搞明白,原来看节目那是迷惑敌人,让敌人以为我们没有啥军事行动,使他们放松了警惕,就这样我们悄悄地登岛了。

登岛后,琼崖纵队三团配合我们打了一仗,那一仗打的痛快,不到两小时就结束了,我们路不熟,琼崖纵队的同志们就给我们带路,休息的时候他们给我们站岗,琼崖纵队这些同志对我们特别热情。

有一天,我们营到一个叫棕榈市的地方住下了,听琼崖纵队的同志讲,这个棕榈市就是一个小村子,所谓的市其实就是北方赶集的集市一个意思。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哨兵回来报告说,有一股敌人正在朝着我们的驻地方向来了,部队马上在棕榈市南边山坡上丛林里面隐蔽了起来,我们面前视野很好,山坡下面有一道河,能看到北面儿的敌人从小竹桥上一个一个往南边来了,桥是用两根竹子搭起来到了,很窄,敌人过一个,数一个,大约有两个营的兵力。

敌人过来后,我们做好了战斗准备,可是敌人迟迟不发起进攻,李营长正好在我们跟前,我问营长:“敌人不动,咱们咋办?”

营长说:“这好办呀,他不打,咱们就来个虚张声势,你们就喊,打呀!杀呀!就行了。”

我们就按照营长的方法喊上了:“打呀!冲啊!解放军来啦!”

我们这么一喊,果然奏效,敌人一下乱了,好多敌兵逃跑的时候从小竹桥上掉河里淹死了,我们轻重机枪一打,冲锋号一吹,部队冲下山就把敌人这两个营给报销了,还抓了二百多俘虏兵。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我们就乘着天黑又出发了,天亮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响枪声,原来我们前面有敌人一个士官教导营,和我们打起来以后,他们就退进了一个叫大陆市的村子里继续顽抗。

打了一会儿后,敌人举起白旗摇着喊着说:“大军别打了,我们投降!”这时候我们连一个排长站起来说:“你们把枪放下,举手出来!我们接受你们投降!”正在这时候,村子里的敌人又开了枪,排长当场牺牲了。

我们营长愤怒了,下了命令:“一个都不留,全部消灭!”

我们轻重机枪、迫击炮可劲儿招呼,战士们高喊着:“冲啊!杀呀!给排长报仇啊!”一下子冲了进去,消灭了敌人一个警卫连,一个炮兵连以及教导营所属机关人员。

我们首批偷渡海南岛成功与琼崖纵队胜利会合后。三月底,四十军、四十三军各一加强团,分别乘坐木帆船再次偷渡成功。两军先后渡过的九个加强营,加上琼崖纵队,已有一个师的兵力,此时岛上接应力量已大大加强。

兵团决定于四月中旬集中两个军主力,举行大规模的渡海登陆作战。四月十六日夜,第四十军六个团在十五兵团副司令员兼四十军军长韩先楚的率领下,第四十三军二个团在副军长龙书金的率领下,分乘五百多艘木帆船和少量机帆船,从雷州半岛向海南岛驶去。兵团前指司令员邓华向渡海大军下达的这个最后动员令:“遇到敌舰,要横下一条心,打!木船即使被打坏,抱着木头我们也要游到海南岛登陆!”

就在这天夜晚,薛岳也向所属发出了密电:“今晚北面共军电台活动频繁,各据点务必注意,不可轻心。”深夜二十三时许,我渡海大军船队与敌舰交火。

我军以装有五七战防炮和山炮的木帆船与敌舰展开了激战,不仅掩护了主力船队横渡海峡,而且击沉敌舰一艘,击伤敌舰两艘。在与敌旗舰“太平号”战斗中,还将敌海军第二舰队司令王恩华当场击毙。 经过彻夜海战和奋进,我渡海大军终于在十七日凌晨三时至七时,突破敌人所谓的“立体防线”分别在海南岛正面临高角、博铺港、雷公岛、玉抱港、才芳岭一线强行登陆。 强渡大军登陆并与接应部队会师后,开始向海南岛纵深发展。

十七日晚,薛岳将战役机动部队共计五个半师,全部调往四十三军两个团的登陆地区,企图乘我立足未稳、登陆部队尚未靠拢之际,一举围歼于滨海地区。四十三军的将士们在敌我力量极为悬殊的情况下,在黄竹、美亭、 风门岭一线,与敌展开了空前惨烈的拼杀。此时,四十三军部队虽已将敌两个团包围在黄竹、美亭,但敌五个半师的援军也已相继赶来,又对四十三军部队实施了反包围,致使我们处于了两面作战的困难境地。 

邓华一面命令四十三军部队克服一切困难,拼死拖住敌人,一面急令四十军登陆部队战胜疲劳,迅速向四十三军作战地域靠拢,合力围歼敌军。四十三军的将士们愈战愈勇,激战至二十一日十七时,已将被围之敌一个团部五个连全歼。驻守在风门岭的三八一团一连,连续击退了敌军五个营轮番发起的十三次冲锋,全连到最后只剩下十三名伤员,但依然坚守着阵地。

二十一日十七时,韩先楚率领四十军进至美亭东西两则,与四十三军形成对敌合围态势。二十二日,两军协同,击破敌人一个军和两个师的抵抗,歼其一部,同时全歼美亭突围之敌。

二十四日,四十二军后续的五个团也先后顺利登陆,进一步加强了攻击力量。

当四十三军正处于两面作战,腹背受敌之时,薛岳以为占绝对优势的国军必胜无疑。他不仅放出了“共军一二八师师长被击毙,共军指日可歼”的谎言。而且搭好了开大会的台子,就准备召开庆功会了。但我军美亭决战的大胜,彻底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薛岳唯恐再遭全军覆没的下场,于二十二日下达了总撤退的命令。

为追歼逃敌,四十三军分两路进行追击。一二八师经文昌、嘉积、万宁、陵水向榆林追击,在荣山厂、花场港登陆的一二九师主力及第一二七师第三八零团,以澄迈、那大向八所港急进,一二七师主力留置海口市担任警备。此次追击战比之广西战役中的大包抄更为困难和激烈。部队平均每日休息时间不到四小时。一二八师在追击中,于安仁市、树德头各歼敌一部,后又在新村港歼敌主力数千人。 二十九日,我们一二七师一昼夜作战四次,前进九十公里的速度进至榆林、三亚地区,在四十一军一部的配合下,歼灭了登舰逃窜之敌数千人。一二九师主力和一二七师三八零团,六昼夜向南猛插三百余公里,于五月一日赶到指定地点,并全歼敌第二八六师,俘敌三千五百余人,毙伤、溺敌千余人,缴获敌舰一艘。至此,海南岛全部解放。海南岛战役共歼敌 三万三千余人,其余大部从海上逃走。其中我们四十三军歼敌一万三千余人。 海南岛战役,我军首创以木帆船横渡海峡,打败了敌方的钢铁军舰及“立体防线”的战争奇迹。  

海南岛解放后,我们部队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开赴广西参加剿匪作战。来到广西时间不长又接到中央军委命令,叫我们四十三军三天之内返回海南岛,就这样我在海南岛一住就是十几年。后来我转业去了湖南军工二八二厂,七十年代初,上级调我来支援山西绛县五四一工程的三线建设,打那以后我们全家就把根扎在了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特别怀念当年一起浴血奋战的那些个战友,为了全中国的解放,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们不能忘记他们,世世代代也不能忘记。

我听小妹姐给讲了这么一件事,那是一九八八年的时候,中央电视台海峡两岸节目播出了一则寻亲启示,是母亲的哥哥在台湾寻找大陆失散多年的亲人。

得到这个消息后,在电视台的帮助下老人们终于见面了,那激动的场面就不提了,当父亲和舅舅聊起过去他们打仗的事情时,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在辽沈战役一开始,父亲就跟舅舅打,追着打,一直打到海南岛,又把舅舅撵到了台湾岛。

谈到这些的时候,父亲、舅舅,两位当年曾经面对面撕杀的老兵,此刻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感慨万千。舅舅说:“兄弟,那段往事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打,毕竟咱们是一家人,现在是,往后也是,血脉是谁也割不断的……”

后记

郭庭森老人军旅生涯的战斗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一代人,为了心中的那份信仰,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在这片无数烈士鲜血浸润过的宽广美丽的土地上,他们的忠骨早已化作了林海雪原千年的松涛,奔腾长江万年的堤岸,留给我们的正如郭庭森老人说的那句话,我们世世代代也不能忘记他们。

就让我用晋国博物馆结束语中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束语吧——“历史无言,因为创造历史的祖先无言。重温历史,打点行装,我们走在前进的路上。历史有情,因为书写历史的我们有情。珍惜现在,从容不迫,迎接明天灿烂的阳光。我们关注历史,就像历史在关注我们一样……”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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