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小说推荐」王义忠|那月亮脸的女孩

【作者简介】

王义忠,笔名汉子,生于内蒙古乌珠穆沁草原,业余爱好文学。著有诗歌、小说、散文。作品多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背景,关注人生,关注生命。

那月亮脸的女孩

一九七四年的署期,是一个少雨干旱、最烦躁、最纠结、最难忘的一个假期。
第二小学四年一班赵老师发完了考卷,宣布下学年开学时间,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悄悄话象屋内飞纷着一窝蜂虫。刚把桌凳罗叠好,蜂虫们便嗡嗡着涌向门口,一个个急不可耐,真如出笼之鸟,忙似入水之鱼,有的急急向家奔去,有的站在操场上相互约定。我与好友小花猫拉手奔向东方。一路小跑,书包里的文具盒与书本撞出“哗啦啦”有节奏的响声。太难受了!连续地一个星期的紧张考试,象耳边的风一样地吹过去了。跑着、说笑着,穿林跨坎,二里路程一眨眼,小河那黑油油的东岸已清晰可见。
巴拉格尔河,从小镇东南向北蜿蜒而来,据传小河是一个行路少女,在草原的夜里迷了路,碰到一个醉汉,被他领着走了一宿,七捌十八弯,走到天亮,才远远望得小镇,这才一直顺顺溜溜地向北而去,一头扎进了七、八里外的沙漠怀抱。
沿河两岸早已有了洗澡的人们,一个个白晃晃的身子。大人们穿着各色短裤,青少年裸着全身。有游在水中的,也有热身的;还有不知洗没洗,正迎风跑的......好不热闹!小河象一条流水的街市。一种强烈的渴望,令我什么也不顾了,站在就近的一个小河湾,飞速甩掉衣服、用小便把肚脐眼热热一冲,一头扎进爽身舒心的河水中。这是幸福的海洋,把身心都交给了它们。
小河两岸长着歪歪溜溜,没有修剪的杨树、榆树。不知是野生的、还是人不经意种的,远远看也成了林子,却不成材。这让我想起教我的赵国林老师,闪动着亮亮的眼睛、盯着我说:“树不修,不成才;人不教,不成器”。他说的可是这些树吗!
蜂鸟鸣叫着不时穿过阳光,穿梭于林荫间。远处山坡上传来隐在草丛里的蝈蝈声,她们一个个焦躁地争鸣:“喝!喝!喝”据说她们是醉汉的朋友,不知是渴了要喝水,还是醉了没醒要喝酒。
“咕咚咚......”小花猫水性好,一个猛子扎出十几米,远远地击着河水嘲笑我。
我洗得凉爽,冲出水面,在河岸边绿色茸茸的水草地上奔跑欢叫,风一吹,带走了身体的水汽,好享受!心宽宽的、天蓝蓝的。躺在软软滑润的油黑河泥里,仰着头,来回打个滚,柔滑的河泥让全身舒服得发痒,成了一个黑泥猴!在清水和白沙滩间冲蹭一番,好不惬意快活......这是我们的快乐和幸福。
小河东北几百米的缓坡上,那顶洁白的蒙古包又袅袅飘荡出青色炊烟!上个星期日,我与弟弟、小花猫结伴去采蘑菇,天空突然风吹云聚下起大雨,大家急忙奔向毡包避雨。我们进门只问了一声“赛奴!”后,一个陌生的老额吉热情地款待了我们——喝奶茶、吃各色奶酪。小花猫红羞着脸,回答着老人问询镇上的一些人和事。雨下个不停,我们喝奶茶,又吃各种奶酪等雨。不记得过了多久,我朦胧见到几颗晶亮的星星悬在头顶,不知是梦里的星星,还是做梦的星星;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月光,一朵青云飘过,又一朵白云飘过;一股清爽凉凉的风从陶那吹进来,扑到我的脸上。我才彻底清醒了。原来草原人做梦也让星星看见呢!
此时,我心中隐隐地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渴望,那仁慈的老额吉突然推开那扇小红木门,出现在白毡包前,手搭凉棚向草原瞭望,瞭望我们美丽的乌珠穆沁草原!
已近午时,我与伙伴才伸腰打懒地钻出河水,向小镇走去。
“等一等......我......”弟弟不知从哪冒出来,气喘吁吁地赶上我们。
“你去哪啦?”小花猫大咧咧伸手摸着弟弟的小平头。
“我也在你们上游湾里洗澡来呢.....”弟弟挠了一下手臂,手臂的肌肤上出现了浅白的痕迹——这是洗过河水才有的特征。
三人说笑间来到了三岔口。我心中有事,便吩咐弟弟拿了我的书包和小花猫一同回家去。
望着他俩向南跑去的背影,我放心地绕过高大茂密的开满淡紫色花朵枸杞树丛,向不远处的旗招待所走去。这儿是我的一个秘密去处。如果运气好,说不准能捡到“大中华”烟盒。鲜艳夺目的底色、金色的华表,这是最高级华美的烟盒!我应拥有这样一只烟盒,这也是我很久的一个愿望了。叠折成三角形的“啪叽”(一种纸形打击玩具),一边能折出一公分宽的双层的兜风来,一定会令同伴们惊慕亮眼呢!一想到这些,心中便欢喜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中午看门人大意又忙乱,我溜进了院子。偌大一个院落,一共有四排住宿房,靠北的最后一排是高级一些的住房。那里常扫出一些烟盒、或一些徽章和小玩意。毒毒的太阳把房屋白色的外墙照射得逼眼,让眼睛感到隐隐的疼痛。西墙根的一丛丁香树里发出一声蔫蔫的鸟鸣。那是小绿叶鸟,也兴奋不起来了,嗓子一定渴得冒火。找了两处扫出来的垃圾,只有两个没有什么价值的酒瓶,一无所获。暑天住店的人也少了。就在我无精打采的要踅身离开之际,前方窗台上一拉溜摆放的物品吸引了我的眼球,离着两个房间远的窗台上晾着一排白色、茶色的奶酪!一开始还以为是一排晾晒的鞋子,定睛一看,确是奶酪!兰色的楞木窗扇关闭着,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阳光下的奶酪上。其中两块白色月饼形更加抢眼。那是加糖的,在河边老额吉家吃过。茶色奶酪是乌珠穆沁草原上西部浩沁蒙古族部落,一些祖传的老牧民才能做得出来。嚼在嘴里象皮筋一般耐嚼。俗称胶皮奶酪,满口又香又浓的味道——久久地留在口中.....唉!真诱人。我的两腮象六月望见杏树一样瞬间产生一大股口水。
我下意识地观望了一下四周,阳光耀眼,周围一切都那么空静,几米外的一株杨树也静静地纹丝不动,树叶下垂着,两声翠鸟的鸣叫伴着树叶“沙沙”轻响了几下。心中难以抵制的欲望推着我的身子向前移动,那奶酪的诱人美味象磁铁一样吸引着我。看!十分清晰,窗台上的奶酪沁出一滴滴黄色的油珠,在阳光下晶晶、点点地闪亮着金色光斑。耳中突然听到“咕、咕”几声异响,原来肚子条件反射地嗅到了诱人的淡淡的微酸的奶酪味。那里一定有无数的馋虫,让我压抑不住地口里生出一股股食欲强烈的津液,我紧闭了双唇,一口口地咽到肚里去喂一下馋虫们。美味香甜的奶酪使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脚下有些踉跄。诱惑的过程是强烈又觉漫长,但想法和错误的行为是一瞬间便轻易地滑坠到谷底,这就是世界上许多时候人易随波逐流的原故吧。一排奶酪上传来“嗡、嗡”轻轻的叫声,两只莹绿的身腰、黑黑翅羽的苍蝇飞落在泛着油珠的茶色奶酪上,一只又跳飞起来,轻轻松松落在白色奶酪上面。“嗡、嗡”苍蝇快乐享受着美味大餐,唱着快乐的歌儿。在阳光下的奶酪令我垂涎欲滴,欲罢不能!我也试图努力地象推脱黑暗一样,拒止心灵深处阵阵袭来的贪婪和可耻的欲望;拼命想一切其它有兴趣的事,象风样吹进我的脑海中,象草一样长满我内心的空间;但阳光偏偏悄无声息地把一排诱人胃口的奶酪推到眼前......偏又周围静无一人。两只苍蝇吃着、唱着、舞蹈着——邀我、催促我快点入席就餐!无数的馋虫在我躯体里蠕动,大脑一片空白,身子无底地飘移起来,占有欲的力量支配了一切,贪婪和欲望终于攻破了心理防线、冲破了羞辱的窗糊纸!耳中的苍蝇之歌唱响起来:“吃吧,快来吃吧,趁着没人.......”。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念之差”。我只见到一只手飞快地伸向那块奶酪,不象自己的两只手,象有第三只手,之后我切实感到了那硬梆梆的、有一点点油腻感的茶色奶酪。慌张中快速地把它藏在背后。内心的一丝羞愧和挥之不去的纠结,还是令我胆战心惊!我快速地踅过身子,就在这下意识最敏感时刻,一种异样还是让我警惕的心察觉到了——前排房的后窗口突然新出现了一个洁白的娃娃脸!我在惊悸里侧步向前移了一下沉重的脚步,装做若无其事地向那个担心的方向飞速地、悄悄地扫瞄了一下。确切地说是一张女孩子脸,在略暗的屋内背影的映衬下,被外面的光亮晃得鲜明又清晰,微微翘翘的嘴角,黑亮的圆眼和有些卷的短发。呵!我太熟悉啦!对!一张洁白奶色的月亮脸女孩。
灿烂的阳光下,眼前霎时灰暗一片。不知是一时心血急速上涌,还是阳光下站得久了。脑海里一片混沌。象扎猛子一样,外界的事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唯有心中河流的汹涌!不用再确认,也再没勇气确认!她,是我同班女同学苏霞!达翰尔族特有的略卷曲的头发!如同晴天霹雳,在突然的打击下,我丧失了一切反应。
“簌簌”的树叶响起来,忧心忡忡的风吹到我脸上,不用看!自渐形秽的脸上已流下羞愧的汗水,耳际处有难忍“小虫”爬下来,脊背也湿凉了。眼前的灰暗消失了;天上没有一丝云飞来,也没有大鸟或鸟群飞过,来遮掩一下这羞辱和难堪;心胸感到憋闷,整个身心如同溺在无形的水中,无处躲藏又无路逃遁。羞辱和懊丧强烈的时候,真是一种煎熬的痛苦、心灵的磨难——无可名状。每一分、每一秒,这会自己是真的体会到了小说中、课本上写的那种情形和感受啦!阳光扎眼、空气如火,一种难受的窒息感,浑身象那块奶酪一样沁满了细密的汗珠,象无数蚂蚁和毛腿虫痒痒地爬行,就同草场上一块骨头被蚁群攻击着、啃咬着。如此炎热,而心里阴森惊耸。她!一定瞥视厌恶地正盯着我!说不定还在心里“呸”一口呢。她往日的庄重和对男生的冷漠让我记忆犹新。忐忑中象一只热锅中的蚂蚁,羞辱的挫败感和低落的情绪,使沮丧的心里往日理智和勇气一扫而光......
“嘤!嘤!嘤!”一只黑色心神不宁的铁燕子,从房檐下冲出来,狂躁地掠过我的头顶,一箭冲向蓝天。“逃!”我的潜意识一下被激活了。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念想——逃!
跨树墙、越栅障、飞过雨水沟、绕过一栋房,一切物体再也不是什么障碍,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当我精疲力竭靠在自家房后的泥墙壁时,感到膝盖处有疼痛。几处淤青、一处擦破了皮、白森森的肉皮浸出鲜红的血珠来。我瘫坐在地上。唉!现在是课堂,我一定能准确地解答老师那次提问的成语了——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更体会到为什么狗急跳墙。我垂着沉重的头,暗然神伤、后悔莫及!耿耿纠结那一瞬间的行为,一瞬间的诱惑。懊恼自己的鲁莽和贪婪。晃如一只青蛙,置身在黑暗的枯井中,孤寂又无助。我依稀记得一只外国的聋青蛙跳出了绝境!而今我如何跳出心扉的崖岸。让风吹进来;让雨飘进来。重现往日灿烂又快乐的时光!
久旱的街树远远地泛着浅浅失了水色光泽的绿,片片树叶呈现出背面暗绿,真象一个个我心中无奈的苦笑,涩涩的,垂头丧气地耷拉着。望着若有所失的空巷,心中空落落的、灰暗暗的;脚底软绵绵无力,踩的好像不是坚实的大地;一时茫然无措。真恨不得抓一把阳光塞进头脑里;或撩一捧河水;捋一把花草.....唉!那一块奶酪是放回了原处;还是弃在了脚下?或丢在逃亡的路上。?也不得而知了。望着手掌上还留有油渍,仍嗅到一丝奶酪的酸味。心中一片茫然。
我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自家门口,耳边响起父亲的训斥:怂孩子!纯属造粪机器。我真是一个不成器的家伙!惹祸招灾、害人吗?心里产生一种深深的自责。胸口象压了一口铁锅,不!比铁锅还重呢,简直是压死人身上的铁铧犁,令我喘不过气来。又恐惧和担心着未来以后.......什么也不敢想下去了。
蹑手蹑脚摸进了屋,眼前出现了一下暗适应。家人在午睡,唯有小小盘腿坐在角落里,一只手按住一本小人书,一只手翻动着画页。见到我,他用食指顶在红嘟嘟小嘴唇中间,并没有发出“嘘”声来。我贴着妈妈悄没声地慢慢躺下来。炕竟然比平时凉爽了许多,这时我才摸到自己衣衫大半汗湿了。手指叉进头发里,也是湿漉漉的。做贼心虚这句成语又让我去实践了。浑身虚软无力、连呼吸也轻微如鼠!
“去哪儿野去了?.......”不想,妈妈悄声质问了我一句。
我打了一个马唬眼,唐塞过去。心里却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静下来——她在想什么?怎么再面对她?开学后她用悄悄话讲给其他同学听吗?那会是一个多大的笑话!同学们一传十、十传......最终老师一定会听到!头痛得无法再想下去,惧怕未来的日子!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哗把我从恶梦中吵醒。
晕晕懵懵地睁开眼,炕沿上坐着一个陌生客人。姐姐搭着话,小小面对客人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观察他,上身干净的旧蓝中山装的右肩头上打了一块补丁,黑色的“鸭舌”帽,中等个,一张黑红的笑脸。几个来回,小小已知道他是妈家乡人,路过来看一眼。
小小活泛起来,又要逗哏了!这是他对新客人的拿手戏,张开小手臂,向炕里紧爬几步,身子裸着,仅有一巴掌宽的红色遮羞布!伸开小手掌,在炕角处“啪”地响击一下炕面,回头望一眼客人,握着小手紧爬回来,坐起身子,两只小手抱成一小篓状,勾下头,慢慢用一只睁着的眼靠近瞄观手篓内,忽又抬头,兴奋地咧开嘴“嘘!”
一双微笑的眼向客人示意。客人有所表示。小小头又略扬一扬,“虫”惊呼一声。把小手篓捧给客人看————结果是客人真的眯一只眼去看手形小篓里的虫。引来哄堂大笑。
他每做这事时,有时表现出诡异;有时惊奇万状;有时做出侧头躲避或厌恶......总能成功逗客人去看他的手篓。
我的心象被荨麻蜇了,又疼又痒又难受。小小的表演也没有挤出我的笑来,那一张月亮脸,象刻在我脑海里的浮雕,抹不掉,挥不走,让我时刻惴惴不安。
“喔、哇.......”小小与二弟因小人书撕打在一起,拉不开,劝不住,无法解开。
姐姐一声断喝:“别炸尸了!妈下班了......”这才解开了这一对冤家,混乱、喧嚣总算平息下来。
在恍恍惚惚的某一天,骄阳把大地照得惨白而无力,树荫下的蜂鸟地萎靡不振、一声不鸣。平日常常拴了一些勒勒车的街树下也空荡荡的。我被弟弟央求,心事忡忡地坐在书店外的树墩上等他去买书。暑天久不下雨,树叶都向下垂着,无精打采。
弟弟兴高采烈手扬着一本书向我跑来,“《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是新进的书,卖书阿姨推荐的!”一本不算厚的书,被弟弟在手中哗哗地翻折着,阳光下闪着纸张的白光。
正说间,从身后传来一声尖利嘶哑的叫喊声,打破了宁静的街市:“快抓住他!他偷我的向日葵......”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婆婆,腰系一条罕见的宽宽红布带,稀少而银白的头发打一个高结,小脚(缠足)上白袜子和米色鞋上端扎系了乍长白布绑腿,中式的裤管象两个黑灯笼。一捣一捣地向我俩扑来。
我警觉地四下一望,周围独站着我与弟弟,再有就是蹲着的树墩了!我倒吃了一惊,咽了一口凉凉的唾沫,急迫地质问。
“你偷了人家的向日葵?”
九岁的弟弟一脸的委屈和茫然,同时紧张地拉住我的衣袖。仿佛空气都凝固了,街上空荡寂静,远处有寥寥的人影晃动。“砰、砰、砰”心跳的剧烈声,让我的太阳穴象被击打的拔浪鼓。我心里明白了!儿童茫然又睁大眼睛是心里纯洁的表现,说明了一切。
婆婆扎撒着双手,象来抓我们,又象要拦我们的前方去路。在我慌乱和惊恐的眼中,她的鞋子和袜子与土地在惨白的骄阳下混成了一色。唯看到那黑色的身影和宽宽鲜红扎眼的红布带——预示着某种不祥!一张瘦长的刀条脸,眍着双眼,一摇一摆地在空中向我飘移而来。我的脑子里猛然现出鬼故事中“炸尸”婆!呵!一定从那个棺材里或没人看护的停尸房里钻出来的 “炸尸”婆。
“快跑!”我听到了岔了声的嚎叫声从我口中迸出。呼地一下,头上的树叶片也向上翻飞起来。不知是风吹起,还是身边婆婆的法力!蹊跷里启示着神秘?也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弟弟同时也撒丫子而逃亡。
飞过水沟,穿过树丛,跨过街墙......没错!身后巨大的恐惧是最有力的鞭策!学校的运动会如果都这样开,那成绩会提高多少!诡异的邂逅带来了无数恐惧和疑惑的谜团。好蹊跷又鬼异的事!光天化日的!真有冥冥世界撒下的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我揩着额头上的汗水,望着空朦的天空,想起邻居家老婆信神明的事。谁得罪了她,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扎一个小布人的心和头穴,并口中念咒——好恐惧,好揪心。
唉!望着自家的那株杨树上欢乐的麻雀,心生一种无名的羡慕和向往。出门天上落鸟屎,喝凉水打咯,睡觉做恶梦,一切麻烦和不幸都缠上了我。头顶清明的天空并没有什么异样;小黄狗在荫凉的矮墙根下,又慢慢伸展前腿伏爬下来,三角眼耷拉着斜斜地看我;狗是警觉的。据说能驱鬼怪,啸天犬就镇鬼邪。故事中说“炸尸”者,踏水无痕,飞翔无迹,她是否还要飞追而来......我有些后怕担心!还是要有所准备!有了!我伸手向门后摸那平日夜里顶门的铁棍——铁棍有镇邪作用。它长一米三、四,直径四公分,正好可把握住,犹如悟空的如意棒,每晚顶住门,全家人都安心地睡去。
“天呀!.....我的天呀!......”我迸发出生命的所有力量,魂飞魄散地在心里惊呼!一个软呼呼、肉烘烘的物体在门后被我摸到!在我无数次皮肉接触的经验里,这确是生物!我的手被顺势抓住了!是“炸尸”婆!她,果然能快过人类,遁入黑暗,匿在门后捉住我!我的头发直起来,心蹦到喉头。她要吃我的肉,还是用尖长如刀的指甲划开胸膛来喝我的血——我脑中飞快地混乱地闪现着无数可怕悲剧的命运结局。血涌上头来,视觉一片黑暗,手又被紧握了一下,灵魂吓得跑出脑壳——飞到了九屑云外。
“哥!是我!”从门后传来熟悉的、亲切的呼唤!为我唤回那逃飞的魂,我本能地竖起心来等待和分辨着,从阴暗的蓝木门后钻出弟弟来!他一脸红扑扑的。好吓人!吓死人!我长长地吁一口气。还好,总算没死过去,心有余悸,还是坚定地去做那件事!转身手摸到了那根盼望的铁棒!凉沁沁的,很踏实。心中鼓起一丝勇气,暗咒道:“来驱鬼!来驱鬼!”血从头上慢慢地回流下来,一颗心终于落地了。整个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知是我扶立着铁棒,还是铁棒支撑着我。眼前的黑幕渐渐消退,我慢慢地靠墙蹲下来。
“这功夫,人们早把她重新装进棺材里去了!或街上的大人们捉住、压上铧犁......没事、没事!”心中默默地念道着、安慰着自己。我望见门前的杨树上麻雀们象往日一样欢笑鸣叫,心里多少有了谱。因为她们是精灵的、敏感的、警觉的。我象一个打旋子(身体原地转的游戏)的失败者,大脑里一盆浆糊。好久,门外一片叽叽喳喳的噪杂声,才让我回过神来。妈妈回来了。
当弟弟向妈妈述说这段奇遇故事时,全家人哄笑得不得了。唯有我心事重重,沉默不语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少年维特之烦恼》,看不下去,小维特那点烦恼比起我的忧愁,羞辱和惊吓又算得了什么!
“脸色不好看!吓丢了魂了吗?......咋不会笑了呢!”细心的妈妈象发觉了什么,一脸担心的忧虑,停住了笑,悄悄地问询我。
我试着做了一个笑脸。脸腮的肉都感到微微地痛。也觉得十分地勉强,挤出来的是尴尬。
“还不如直接哭呢!”妈妈面色难看,心疼地安慰道,伸出一只手来抚平我额前的头发。
小小在妈妈怀里,伸出小铜勺忤我的鼻尖:“比哭还难看呢!就象一朵苦菜,是吧!妈?”他仰头回望妈妈的下颌。
哼!他一定要讨妈妈的亲吻。一个小屁孩能看出我是哭还是笑!是苦还是甜!是烦恼还是快乐!我心里真怀疑他。
我收回苦涩的笑,心不在焉地暗自寻找往日欢乐和心中的勇气。鬼神固不会令我长久地担惊受怕!更后怕、更尴尬的是那件事!她,才会让我窘迫而无颜面对众多同学、师长和今后的生活。终日怀着惴惴不安的情绪;时刻受到未知的难堪的等待的煎熬,简直是遭罪!无所遗憾的是在内心的深深痛苦和无限的迷惘中,让我有了更多的思考,萌生一种向善的心愿和力量。生活中,身边人的一频一笑、一言一行,是否有含沙射影、旁敲侧击之意......总引起我心中无端的揣测,规正着自己言行和思想。平日总感到多一句或重复的父亲的口头禅:“不偷人家、不摸人家。”我肠子都悔青了——那怕记住后一句也行呀!连夜晚的月亮也象她那张圆脸,静静地审视我;逼视我的灵魂,让我久久难以入眠。似乎黑暗里有一种冥冥的危险在渐渐逼近。听!往日喜爱的小小的数来宝也无意中刺痛了我的隐私!
“丧家之犬的伍一鱼,人民定要审判你......小偷,小偷你快跑,小心放屁打着脚!”
往日天籁般的童声,今天却如此刺耳、句句剜心。他昨天还没唱过这些新词呢!我怀着猜疑和不安。心里暗暗寻找着用怎样方式和语气来做这件事,又不要露出什么马脚破绽让这小机灵鬼看出来。
“小小,你这些唱词是咋来的?你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是不是小毛驴饿了吃柳条,拉筐头——肚里现编的呢!”我不无恶感地抛给他一种兄长的威严,双眼盯住他那张奶色的小白脸,自己也觉得两眼冒火星。
“哦.......哦!”他结巴了,一反常态,一付惊愕的样子,知趣地勾下头,避开我的盯视和一串串射向他的火星,象一只被惊吓的正在唱歌的云雀。他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嚅嚅地说道:“大哥!我可能听二哥读书记错了........。”他一边说,一边还鬼眨着黑亮小眼。小手随之叉开五指,把头发象草叉挑草一样地向上叉一下,做出一副让我信服的样子。
见到这情形,心里有些不落忍,便用手按了按那一簇乱蓬的黑草丛,安慰安慰他的委屈情绪。小小骨碌碌转动着眼珠、迷惑和不解中分明透出一种不忿!
我自己暗自心疼地走开了。想起有一次家里的黄狗做错了事,让我揍了一顿,一阵哀嚎后,它孤独地跑到领家的墙下,远远地怏怏地溜达。这时,我才体会到了那种滋味和心情。承受着身心和精神的双重惩罚责备。孤独地、怏怏地在这无聊的时光中溜达。
而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劣迹,促使我暗自努力地挣脱沮丧的深渊,奋力走出不快的阴影。少年是制造快乐的天使——少年本身就快乐.......
“喂!走哇,洗澡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后,一张小四方脸伸进门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兴奋地问候去外地看望奶奶的小花猫。
“明天!”他的快乐和幽默一下感染了我。
“我不去洗澡。好久没去河边了。”小花猫急切地盯着我的下文,“我去洗心!”我也幽他一默。
远远就见河滩上人们聚在一起,一个肌肉紧绷的汉子,一跃跨上枣红马的无鞍俱的马背上,周围的人们象潮水一样撤下来。好家伙!那马一甩长鬃,紧接着一个闪电式的甩闪,连着几个高蹶子,后蹄还没沾地,头已摆向左侧,使了一个躲闪,前蹄一个踏地奋蹄——直立半空“咴咴”雄浑的一个嘶鸣。马上人前仰后合、左摇右摆,两腿紧夹住马的前腿窝处。真一个不倒翁!人们惊呼顿足,指教着,提醒着。急怒的生个子烈马,猛一低头,纵身扎向草原深处去了。蓝袍子象一片彩云,随马愈飘愈远。
半个时辰左右,随着“嘚、嘚、嘚”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人们眉开眼笑地迎上前去。
骑手从容地从马背上下来。压马结束了。骑手被人拥围着,脸上一道刀割一样的旧伤痕闪着红光。呵!我明白了。他也伤过,受过折磨;哪一个草原跤手没倒下过;哪一个孩子没做错过。只有维特想不开!
“吐噜、吐噜”的枣红马汗水淋沥,温顺地打着响喷,四蹄沾染了草绿花香。
看完热闹,心满意足地袅在河水中,我二人热烈地争论着,评品着骑手和烈马.......好振奋、好给力。我心中渐渐产生了驾驽生活、掌握命运的勇气和力量。一定要象那个骑手,把握自己的命运。自慰产生一种温暖,也是内心精神力量的外溢。久违的温柔的小河,让我浮躁的情绪,象那柔慢的流水一样平缓下来。
看吧!快乐和自信又充满了我的心身。在明天的相约的游戏中,我一定要把握好方向!把我铮亮的轱辘圈,推得又快、又炫。
在两只柳笛(柳树皮管)的鸣唱声里,三岔路已在近前。呵!这人生的座标!那刻骨铭心的月亮脸的女孩!

注释:1、聋青蛙的故事——有两只青蛙,一同掉在深坑里,岸上的群蛙告诉说,跳不出来啦!两只青蛙奋力地向外跳起来,不久,那一只心灰地等死,那一只聋青蛙以为大家在鼓舞着张嘴!终于跳出来活了。

2、压马——草原上的俗称,即骑手驯马。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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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龙杯

“年度文学奖”、“季度人气奖”公告

1、本平台决定从2020年4月1日起,设立“年度文学奖”,评选规则如下 :

一、年度文学奖:2020年4月1日——2020年12月31日,凡在本平台发表的文学作品,均可参与评奖。

二、奖项:

1、“年度好小说”1名,奖金1000元。

2、“年度好散文”1名,奖金1000元。

3、“年度好诗歌”1名,奖金1000元。

三、参评要求:

1、“文学奖”所有参评作品,必须为作者原创,由本平台首发,非本平台首发原创作 品,均无资格参与评奖。

2、入选作品要求阅读量达到2000以上,留言50条以上。

3、作品题材不限,拒绝低俗内容,不得违背国家相关法律法规。

4、在阅读量和留言量达到参评标准的基础上,获奖作品须具有较高的文学性和思想性,题材要求新颖、独特,主题要求有一定深度,读者反应良好。

四、本平台每季度公布一次候选作品名单。每季度末阅读量和留言量达到要求的作品,即进入候选名单。

五、颁奖时间:2021年1月15日进入评选阶段,1月20日公布获奖名单,为获奖作者颁发奖金和证书。

六、经评委评定,如无作品符合评奖要求,获奖名额可空缺。

2、本平台决定于2020年4月1日起,设立“季度人气奖”,评选规则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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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每月公布一次“月度人气榜”名单,统计截止及公布日期,为下月15日。“季度人气榜”统计截止及公布日期,为下季度首月15日。

四、每季度末“人气榜”排名第一,且阅读量达到3000以上,留言量达到100条的作品,获得本“季度人气奖”。

五、“季度人气奖”奖金300元,每季度颁发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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