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素芳| 祸兮 福兮
作者简介:李素芳,女,山西省和顺县人,喜欢在文字中博取生命的真谛,舒展生活的情怀,愿余生亦诗亦酒,文墨世态,圈点人生。
祸兮 福兮
一
刚入伏,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人们都恹恹地不愿出门。田野里,玉茭和谷子没处躲藏的长叶都卷成一绺儿,正在开着或白或紫小花的山药秧苗,也无精打采的熬着日头;山坡上,树木死劲地吮吸着根部仅有的水分,一边顶着烈日,还一边护着脚下的小草洒着阴凉。
眼见着连续八九天不下雨,凤仙的婆婆坐不住了,左手拿着一个瓷脸盆,右手握着一根缠着红布条的短木棍,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的敲打着,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行行好,该下下雨了!”重复着在自家的院子里转着圆圈,村里一群小孩子们挤在街门口嘻嘻哈哈笑闹着。
你说也怪,却只见天边电闪雷鸣一起紧逼这边,霎时间,急促的雨点不容分说的胡乱落了下来,孩子们一哄而散,淋了雨的老婆婆却是仰天大笑:“老天爷,听见了,听见了,哈哈哈!”
“这场雨真是下的及时”海庆左手夹着纸烟,右手摆着麻将,“再不下,庄稼就要干死了。”
“现在这社会,就是几年没有收成也饿不起你”王二催促着海庆,“打你的麻将吧,不要杞人忧天了。”
另两个人也都赞成地应和着:“就是,高兴一天算一天吧,有没有收成和你没有关系,这输赢才和你关系大着哩!”
凤仙这小卖部,也像得了甘霖一样,今天异常的热闹起来,不仅两张麻将桌都聚齐了人,来买东西的人也比往常多了,高兴的凤仙两口子见人就递烟搭话。
“啊呀!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哈哈哈”玉海叔进门就说,“你们可是来对了,我有好消息,谁猜猜?”
玉海当了多年的村支部书记,三年前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关系,退下来做支委,仍然支持村党支部工作,为人热情正直,年过六十,却总是精神焕发,思想也跟得上形势,愿意和年轻人往一块凑。
“叔,是不是媳妇给你生孙子了?”王二猛吸了口烟,歪着头吐着烟圈打趣。
“要不就是下来扶贫款了?”海庆寻思了一下说到。
……
“你看看你们,年年轻轻的咋就不记事哩?你们一直盼的是什么?这消息就要落实了”这时的玉海表情有点复杂,面含微笑却又眼圈发红,“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毕竟咱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不知道多少辈人了呀,老话说的好:故土难离呀!”
“啊!玉海叔,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真的要开露天了?”
夜幕降临了,柳沿村的人们却没能安静地享受这场雨带来的清凉,要开露天,要整体搬迁,要发放补偿金等等的传言撩拨着每个人的心田。
二
打完麻将的海庆,进门就听见妈说:“闺女,有传言估计就快了,再等等,等分了钱你再结婚”看见海庆进来又说,“儿子,赶快找对象,你不知道咱村要分钱了?”
“妈,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有说找就找下的?”海庆又看着姐姐海英说,“姐,你岁数也不小了,不要因为几个钱耽误了终身。”
坐在沙发上的海庆爸说:“不要听你妈说的,婚姻大事才是最大的事。”
海英衲着鞋垫一声不吭地想着心思,对象王华催了好几次结婚的事情,不行了,就告诉人家再找吧!硬来又怕把妈妈气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门外的雨虽然停了,不甘心的东南风还在聚集着云层,不过这种难得的舒爽居然是个多余。
王二回家也遇到了同样的话题,他妈说:“二啊,不要整天就知道打麻将,咱村开露天要按人头分钱,你要是能在今年找个对象结了婚,那不是咱家就多出一口人了”又看了看挺着个大肚,坐在炕沿边上的大媳妇,“你看看你嫂子多争气,说不定还是个双胞胎哩!”说完高兴的笑了起来。
“妈,你说得对,我就是抢也给你抢回个媳妇来”王二拍着胸脯说,“凭咱这一表人才,再加上这掉下来的馅饼,这不是老虎身上插上了翅膀。”王二越想越得意,竟然有点飘飘然了。
“你不要自恋了好不好?”嫂子也笑得搂紧了肚子。
父亲听着娘母们的对话也开心的不得了:“活这么大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事情,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了,钱哪里还有个够哩?”
风不停地刮着,多日来的热气被吹的一干二净,甚而有点凉的过度。
这时,光棍刘喜林家也有几个人影,他二哥和侄儿刘相也动起了脑筋:“三叔,你没钱没家产不怕,我养你老,现在有好政策了,咱们都嘴长点给你打问个老伴儿,不说给你洗衣做饭哇,还能趁这个机会多分点钱,也算给自己请个保姆,何乐而不为?”
“三弟,你好好想想,我觉得刘相说的没差话,年轻人结婚娶妻算人口,你找个老伴儿也能算数。”
“三叔,你仔细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说罢父子俩一前一后出门去了。
其实,喜林和本村的寡妇翠花有点意思,两个人互相帮衬着,男人的活计喜林做,女人的营生翠花做,那层纸虽然没有捅破,但是村里人早已明白他们的关系。最主要的是翠花的两个儿子一个在上大学,一个在谈婚论嫁,都是花钱的买卖,喜林有点不敢招架。
今天二哥父子俩的说劝明明是让他不要再动翠花的心思,刘喜林再次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翠花在厨房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忙活着,回来过暑假的二儿子小峰,在沙发上半躺着翻看一本书,大儿子小超在沙发的另一头,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频道。
这时,翠花端上来一大盘烙饼放在茶几上:“快吃饭了!”
“妈,我去舀饭”小峰放下书,趿拉着拖鞋向厨房走去。
母子三人坐定后,翠花开口说道:“儿子们,天大的好消息,你们都听说了没有?”
“开露天!”弟兄俩齐声说道。
“对对对!”翠花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数道着,“啊呀,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小峰你给我尽本事念书,念到哪里我供你到哪里。”
“妈,这要是真的,对咱家可是一个好的转折”小超喝了口米汤说,“小峰要好好学习,你可是赶上好时候了。”
“你哥当初因为你爸爸出事,没有念上大学,我心里一直愧疚着”翠花眼含泪水,“也算是老天有眼,小峰,你争口气!”
“妈,我是家里的老大,爸爸走了,我就应该保护好你和弟弟,这和念大学无关”小超也有些激动,眼里也噙了泪水,又迅速用手一抹笑着说,“别看我了,快吃饭!”
小峰没有说话,低下头夹了块酥软的烙饼,津津有味地嚼着。
“超,你和星月处的怎样了?我见了几次,感觉那个闺女挺不错的,挺体实的,要是你们都愿意咱就尽快把婚事办了,不要误了分钱。”
“嗯,我觉得还行,处一段时间再说”。
月亮探出了头,晕了好大的一个模模糊糊的圆圈,柳沿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扰的难以入梦。
三
吃过早饭,玉海习惯性的走进了凤仙小卖部,看着一手拿着面包,一手端着牛奶的凤仙婆婆说:“老嫂子,你可得多加强营养哩,看看这日头,一天比一天好了,多活一天就是赚了”。
“咋不是哩,凤仙是个好闺女,俺儿子好福气哩!”
听着婆婆的夸赞,凤仙高兴的说:“玉海叔,俺妈是咱村有了名的开明婆婆,就是以前光景不好也紧着俺娘儿们吃好的,穿好的,现在咱不愁吃不愁穿了,也得紧让着老妈吃喝哩!”
“老嫂子,你好福气哩!”
正说话间,玉莲掀帘进门来:“玉海也在,我听说咱村的小子们都出去找对象了,这可是个生财之道呀!”说完笑了起来。
“那你赶快让小孙子长大呀,哈哈哈!”玉海也笑了起来,“你也来寻个生财之道呀?”
“你个死玉海,我就是后悔闺女结婚的早了点,你还气我?”玉莲一脸的不高兴,“再等等也不迟,着什么急哩?”
凤仙婆婆说:“玉莲呀,孩子们过得好那才是重要哩,不要后悔了!”
“没有钱去哪里过得好?”
“正说啥哩?”海庆妈也走了进来,“玉莲你咋了?”
“唉!妹子,我正说俺闺女小平哩,刚结婚走就要分钱了,真是没那命呀!”
“也就是哈,等到腊月结婚或许能赶上这桩美事。”
“越说我越后悔,唉!”
三个婆姨一台戏,吵吵嚷嚷的把个小卖部红火的真像唱戏一样,“我让海英等等结婚,分了钱,哪里找不到好对象?”海庆妈说,“她那对象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走人。”
“对了妹子”玉莲也争着说,“可千万不要学我,干后悔。”
凤仙说:“我不同意你们说的话,婚姻大事不能因为分钱推迟呀,等待呀,有合适的就结婚,有钱也买不到好姻缘?”
“凤仙,你可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玉莲还是钻着自己的牛角尖。
“有钱了就有了好姻缘”海庆妈也还是不松口,“等分了钱,过了三十岁也值得。”
玉海看了看凤仙,摇摇头说:“你可说不过她们那死脑筋。”无奈的笑了笑。
四
昨天那场雨给这闷热的伏天增添了不少凉意,刘喜林在自家和翠花的玉茭地中间踱着步,看着那沾了雨点就起劲的庄稼,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喜林是个钟情的男子,结婚没几年,妻子玉兰得了怪病,他为了寻医讨药,带着玉兰出县、出省到各大医院看病,又寻村探户,求神拜揖、降妖捉魔,腿跑断、钱花完也没有救下妻子的命,好几年缓不过那股劲儿。
前年秋天,就在这块玉茭地,喜林收割玉茭的时候不由的想起了妻子和他收秋的情景,一时难掩自己的悲伤,不禁泪湿衣襟,猛抬头看见端坐在玉茭铺上掰玉茭的翠花,活脱脱的玉兰在世,他拿着镰刀走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脸红到了脖颈,忙说:“我帮你割,”喜林不好意思地说,“一个人做活慢。”
“嗯嗯,好好!”翠花总是那么开心,“完了,我给你掰玉茭。”
那年两个人互相帮助着收了个好秋,心情也爽朗了不少,只是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让他俩多了一点警惕,多了一点心思,彼此也多了一丝的牵挂。
此刻,他抬头看了看蓝色的天空,心想是时候了,採几朵开到荼蘼的小花,信步回村直奔翠花家,满院绿植都串出了各色的花朵,石板铺就的小径指引着直至屋内,翠花见喜林一脸的喜色,忙说:“他叔,你来了?”
“翠花,我是向你求婚来了”喜林一把拉着翠花的手坐在沙发上,递过那捧小花,“这几年我从心底里喜欢你,可是我不敢说,我没有底气,光凭自己一年的收入,我怕耽闪了孩子们的前途,现在我敢说了,你不要打断我,我所有的身家都是你的,就凭孩子们那一声叔,我也再不能有什么疑惑了。”
“喜林,我知道你的心,别人都还明白了,我也不能再装糊涂了,只是怕你二哥他们反对,咱们的事情也不在顾这三两日,你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咱再定不迟。”
“翠花,这件事自然是免不了的,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做什么打算,我的心就放你这儿”喜林笃定的看着翠花,心里又有一丝疑虑掠过,“不过,我还没听出来你的心意哩,你到底是咋想的?”
翠花安然的说:“我的心你应该清楚,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千万不要动气,说不通了咱一起想办法。”
喜林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的开心,又问询了一些孩子们最近的情况,健步出门又去往二哥家里了。
五
这个夏天经过几场雨的洗礼,天气也凉爽了许多,即将秋分时节,柳沿村的人们还是安耐不住内心的燥热,东奔西走、东寻西觅,都在办着一切都牵连着钱的事宜。
凤仙小卖部当然的新闻汇集中心,玉莲说:“王二可是捡了个大便宜,他妈乐得做营生都唱起晋剧了。”
凤仙婆婆问:“得了啥喜了?”
海庆妈抢着道:“这可真是,时来了,运来了,娶了媳妇带上肚来了,哈哈哈!”
“快说说到底咋回事?”玉海催促着。
“不过王二还不想承认,说是相处时间没有一个月咋就怀上他的孩子了,是他妈认下了,他妈说'管他谁的,赶上这分钱事,就是咱家的。’这不就糊里糊涂筹办开婚事了。”玉莲有板有眼的说道着。
“这不是胡闹哩!”玉海听着就生气了。
“这羞都羞死了,还说啥得了喜了,社会就是不一样了,连羞耻都不知道了呀!”凤仙婆婆显然很气愤。
玉海想缓和一下气氛说:“玉莲,你家小平过得挺好吧!”
“好啥哩!我和小平说了,能过了就过,不能过了就趁早。”哪知玉莲满口怨气。
“你可不敢给孩子们说这些哩,现在的年轻人见不得一点委屈,你万万不可点火哩!”海庆妈拽了拽玉莲说到,“我听说小平和她对象可是自由恋爱,人家两个人好着哩!”
“宁拆一堵墙,不散一门亲。万万不敢哩!”玉海赶紧制止玉莲,“谁家没有个磕磕绊绊,当大人哩要劝和啊!”
玉海又转向海庆妈:“海庆的对象有眉目了没有?”
“俺家海庆可是'瞎猫碰见个死耗子’,我开始说的时候他还和我顶嘴,说什么婚姻大事才是最大的事,可遇而不可求的说了一大通,结果人家闺女家托人来”她故意顿了顿说,“才知道,两个人是高中同学,这不正处着哩,我看有戏。哈哈哈!”
“那海英咋办呀?”玉莲问到。
“海英好说,等把钱拿到手再结婚。”
玉海无奈的摇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六
再说喜林要和二哥商谈自己的婚姻大事,他早就料定家里不会有一个人同意,不过同意不同意是他们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
进门见哥嫂都在,喜林找个地方坐下就开门见山道:“二哥、二嫂,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不要费心给我找什么老伴儿了,我也半老不小了,身体也不能和年轻时候比了,我决定和翠花一起过完后半辈子”他抬起头看了看哥嫂,“翠花人不赖,对我也好。”
“三啊,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哩,翠花家拖累大哩,都是花钱的事情,你能招架得了?”还没等喜林说完,二哥就说,“你一身赶一口生活惯了,不如找个单独单的寡妇,再分点钱,那可是好光景哩!”
“你侄儿就接济你哩,给你打问了几个你都不愿意,原来你就是想和翠花过哩,你不找也行呀,以后老了孩子们养活你,你不怕村里人的闲话?”嫂子板着脸说,“喜林,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要脸俺们还要脸哩,你不要给咱老刘家丢人现眼了。”
“嫂子,你要这么说话我就不待听了,我来是告诉一声哥嫂,是尊重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五十多岁的人了,我自己的主意怎么也不用和别人商量吧?”喜林的气不打一处来,“我病过,我也难过,那时就不是刘家人了,那时咋看不到你们的热心呀?”说完气呼呼的出门去了。
七
杨柳依依,小河潺潺,冷暖正好的柳沿村彻底被忽略了,不过村大人多,各有各的忧愁,也各有各的喜悦。这不,年轻人们的婚姻大事几近白热化,将凉下来的气温又提升了许多。
说办就办,先是王二,不出两个月王家红灯高挂,鞭炮齐鸣为王二迎娶了带着三个月身孕的新娘菲菲,一家人喜不自禁,无限的欢喜。
隔日,小超和星月也修成正果,喜结良缘,喜煞翠花和他喜林叔。
过段时日,海庆也和同学秀美成功牵手,拜堂成亲,全家人无不喜形于色。
这一年的柳沿村还真是乐翻了天,整个村陆陆续续的,男孩子们基本上是应婚尽婚,女孩子们却是按兵不动。
翠花和喜林的婚事,和村里分钱的事没有多大关系,自然也就是等待时机了,因为小超刚刚大婚,咋也得等新媳妇坐稳屁股才能开口。
寒露百草枯,霜降水流稠,时间就是这么的急促,柳沿村的露天开采已提上议事日程,寒风席卷着残留的温热,冬天的迹象顺势铺成开来。
夜幕中一辆闪着黄光的小汽车缓缓进村,停在玉莲家大门口,小平开门下车,“妈,给你”说话间从上衣口袋掏出来一个暗红本子,“你要的离婚证!”
玉莲翻看着离婚证高兴的说:“办了就好,办了就好”边说话边往家里倒腾车上的东西,“武州,你进家吃了饭再走哇!”
武州跳上车说,“不了妈,我走了!”响了一声喇叭,扬长而去。
八
嘴说就是年根,喜林大包小包的置办年货,总是吃过晚饭再拎着这些东西原原本本的给翠花送过去。
“喜林,看你跑累了,小超下班回来买哇,不迟哩!”翠花嗔怨道。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跑跑还锻炼身体哩,嘿嘿!”喜林开心的笑笑说,“小超工作忙,星月没在家?”
“这不过年呀,两口子去她娘家了”翠花笑盈盈的看着喜林,“咱这个新媳妇挺精明,也懂事,小超有眼光哩。”
“那就好,孩子们好咱才能安稳。”
“说得对哩,你二哥他们的意见你不考虑了?”
“嗯嗯,我把心给了你,还考虑个啥?”喜林说着挨过来把翠花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说,“你一定要好好给我保重身体,到时候咱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我就可以给你一日三餐的体贴,白天黑夜的守护了。”
“我知道,这几年要不是你暗暗的支持,我差点撑不住了,”翠花眼中有泪,轻拍着喜林的手心,“你放心,我没事,倒是你一个人,可得按时吃饭、睡觉,替我照顾好你自己。”
月亮异常的清亮,如银的光芒弥漫了整个院落。
年来了,家家户户洒扫庭院,贴对联挂红灯,直把个柳沿村装扮的新新鲜鲜,老爷子们都刮了脸洗了头,穿上了新衣裳,老婆婆们也都换洗一新,妆了满身的喜气,小孩子们更是早早的洗漱换装,把欣喜传遍大街小巷。
接近黄昏时分,喜林接到了小超打来的电话:“叔,饭都准备差不多了,你快过来吧!”
“嗯,好,好!”
“咱好一起看春节文艺晚会啊!”
“好,我马上过。”
喜林上身穿藏蓝色的羽绒服,藏蓝色料裤,黑皮鞋,面色黝黑,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头发黑密发亮,和小超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翠花爱怜的看着喜林说:“他叔,快坐下”说着她也挨着坐下,“孩子们,快都坐下,星月,来,挨着妈!”
喜林看看翠花穿着他俩一起买的玫红色合身薄羽绒衣,黑色小腿裤,脚穿红花棉拖鞋,修长的身材,不胖不瘦,经风经雨的脸庞被岁月镌刻上成熟的符号,善良的心底,正直的内涵,不由的让喜林内心像吃了蜜一样。
小超端起酒杯,看了一下喜林说到:“叔,来,咱喝酒!”
五个人一起举起酒杯:“新年快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孩子们不住的劝酒,翠花不时的给喜林夹着菜,温暖和谐包围着喜林的身心,喜林半醉半醒的接纳着这一切,享受着这一切,真正的把自己身心都融入其中,他笑着说:“过去的一年再辉煌也过去了,未来已经走在路上,就要敲门了,咱们有什么愿望,都说说,说不定都能实现哩!”
小超抢道:“我先说一个好消息,”他看了看媳妇,“我说了啊?”
星月点点头,又羞涩的低下了头。
“星月有了,哈哈哈!”小超高兴的不能自己。
“是吗?那敢情好了”翠花也高兴地说。
喜林端起酒杯说:“小超,翠花,来,孩子们,喜事啊,大喜事,咱干了!”
夜色不断地加重着底色,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孩子们耍闹的鞭炮声也由远及近或者由近及远的零落着。
屋内的激情还在燃烧,小超又说:“我还有个愿望,就是想拥有一个自己的汽车维修门店,我已经有好几年的修理经验了,”他端着酒杯,深情的看着喜林,“叔,感谢你对我家人的关心和帮助,你就是俺们的靠山石,咱爷俩再干一杯!”
喜林干了杯说:“超,你和叔还客气什么,你需要什么你尽管和叔说!”
“叔,我有技术、有经验,我能管理好,就差资金呀!”小超涨红着脸,给喜林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叔,咱爷俩再干一杯!”
“叔给你想办法!叔帮助你!”喜林一再喝下小超满上的酒。
翠花放下脸看着小超说:“超,你不该向你喜林叔说这些话,他这几年给你们和咱这个家花的钱不少了,他去哪里想这个办法?”
“妈,小超这也是没有办法才说的,”星月面对着翠花,小声的说到,“我和小超合计,喜林叔既然决定到咱家来,咱不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困难不和叔说和谁说呀妈?况且,要是开了露天这钱不是就周转开了。”
喜林一听更加的高兴,说到:“你不要说孩子们了,小超能和我说这些话,这是孩子看得起他叔,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小峰一言不发,一个人看着手机。
元宵节的下午,小超接到喜林的电话后,手舞足蹈的来到翠花面前说:“妈,我喜林叔一会就来,快,咱快准备酒菜。”
“不迟哩,你叔给你说啥了高兴成这样?”
“你一会就知道了,我去厨房了妈,你和星月聊吧!”
翠花看着窗外零星的飘着雪花,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
九
眼下又该养种了,露天还是没有准信,村里人们又怕耽误了季节,只好该耕地耕地,该撒粪撒粪。
玉莲可是坐不住了,问谁也说不知道,在小卖部等了好几天才等来了玉海,见面就说:“死玉海,你这几天死哪去了?”
“哈哈,你咋,想我了?”玉海逗着哈哈。
“这露天还开不开了?”
“开不开跟你有啥关系?”
“啊呀!玉海,我可是正经话呀,你快说说,你肯定知道。”玉莲几乎央求的说道。
“据我了解正在谈判之中,今年应该没有问题。”
“啊?今年?到底啥时候能算成一句话?”
“那要看双方的态度了,哎,我说你急什么呀?”
玉莲急忙回过神来说:“对呀,我着什么急。哈哈哈”说罢笑着出门去了。
再说小超说干就干,在喜林叔的大力支持下,顺利接手一家汽车维修门店,招了三个有点书本知识的学徒,早出晚归,精心管理,第一个月下来,除去一切费用纯收入还小有盈余,这让小超充满了信心。
翠花的心里可在打着鼓,眼看着她和喜林的事情被孩子们搁在了一边,虽然说逢年过节都接济叫喜林过来,总也不算话呀!星月一坐月子,喜林不来,他俩怕是见面也不容易了。
她连忙拿起电话对着喜林说:“你做什么去了?”
“我没事,你有空了?”
“嗯,这几天有点不待动,你没事了过来哇!”
喜林不等挂断电话就急急忙忙过来,进门就问:“你咋了,是不是感冒了?”伸过手来就摸额头,“我看看烧不烧?”
不知啥时星月站在地下:“叔,你来了?”
两个人尴尬了老半天,喜林才说到:“嗯,我也是刚来。”也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你妈说不得劲哩,我过来看看。”
“妈,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告我就行了,又让叔跑了一趟”星月嗔怪着翠花。
“没事,妈没事,就是有点头晕眼花哩,随口说了说,你叔就当回事了”翠花也慌慌的说着过来拉星月的手。
十
一晃就是大半年,秋收的时候,开露天这件事仍然没有确定下来,玉莲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三番的来小卖部打探:“嫂子,玉海这几天又出门了?是不是去开会了?”
凤仙婆婆说:“就是啊,好几天没有来了。”
“嫂子,有没有开露天的消息?”
“没听说呀!”
玉莲失望之至。
望着映照在窗帘上的月光,喜林也在心里盘算着,哪怕孩子们以后不愿意接纳自己,我也不后悔,我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这辈子遇见翠花,做什么都不过分,都是值得的,只要孩子们需要,我都会全力以赴,千万不要让翠花为难。
他没有睡意,拨通了翠花的电话说“睡了没有?伺候坐月子哩,要注意身体啊!多吃饭、多休息!”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
“听见声音就知道你累哩,要不找一个保姆帮帮你哇?你可是出过力的人呀!”
“啊呀,我哪有那么娇贵?千万不要啊,有个生人我不得劲,我自己能行。”
“我总是不放心,我也帮不上你”
“你要好好的照顾好你自己啊,不要让我担心啊!”
“我没事,我一个大男人家的,好伺候!不说了,你快睡觉吧!”
“喜林,……”
“哎,翠花,你咋了?”
“没事,睡觉哇!”
喜林把刚刚挂断的电话,像翠花一样服帖的靠在自己的胸前。
十一
柳沿村所有的优势都被这种等待煎熬的消耗殆尽,人们在矛盾中期盼这一天的来临,也在降低着内心的标准,说来就来的消息,趁着乍暖还寒的春风一夜间传来,又迅捷的开始逐户逐人兑现,没有讨价还价,只有俯首就擒。
村民大会上,过半数人举手通过,少数的抗争都归于无效,这个春天对于柳沿村的人们显然是一个重大转折。
小卖部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玉海这个当然的发言人,虽然大多小道消息都来自他,可他却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妄言,所以信任度极高,威信自然也不低。
“玉海,那几个不愿意搬走的老块块,最后怎么办呀?”凤仙婆婆说。
“老嫂子,最后肯定是要搬走的,还得做思想工作哩。”
“就是呀,仅剩他们几个也没法活呀!”
“哈哈,不会剩下谁哩,都得走哩。”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找房子、搬家、安家,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了平静。小超自是欢喜,他先在城里找好了合适的房子,然后携家带口的搬了来,还在附近找了一串小院给喜林按了家,让他妈和喜林叔心里有了不少安稳。
安排停当也将近半年时间,小峰的研究生也快念完,不等毕业,导师就安排他在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就职了,翠花对着电话和喜林说:“你别看小峰不出言,还当律师了!”
“小峰那话值钱哩,哪能和咱们一样说起来没完,嘿嘿!”
“就是就是,等小峰回来咱们去饭店吃一顿啊!”
“行行行,你说去哪就去哪啊!”
“喜林,……”
“哎,翠花,你咋了?”
“……没事”
“没事了,就那哇!我挂了啊!”
“嗯!”
正是数伏天气,山城的气温却是不冷不热,小峰走出车站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妈和喜林叔,立马迎上去:“妈,叔,我回来了。”
看着帅气的儿子,翠花眼含热泪:“小峰,又长高了。”
“来,小峰,把箱子给叔!”
“不用叔,我能拿动,不重”说着把背包递给喜林,“叔,你拿这个。”
三个人说说笑笑,夕阳的余晖映照着他们的背影。
十二
第二天,还在睡梦中的小峰被妈妈推醒,小峰赶紧穿衣起床,客厅里王二正急切地等在那里,见小峰出来就说:“小峰,你得帮帮二哥啊!”
“咋了二哥?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小峰,”王二满眼垂泪,“小峰,你二哥被人骗了……”
原来王二的老婆菲菲是有预谋的,她的男人叫胡海,是个有名的混混,听说柳沿村要开露天分钱,俩人就开始物色合适人选,正好王二走进了她们的圈套,等分完钱立马变脸,菲菲整天和王二闹腾,王二念在孩子的份上不和她一般见识,没想到孩子竟然也是她们设的局,胡海出面做了亲子鉴定,这下彻底把王二一家气极了……
王二一字一顿的讲述着自己的受骗经过,痛哭流涕的说:“小峰,你可得救救我啊,救救我们全家啊!”
王二走后,玉莲随即进门,她也遇到了糟心事,为了多分几个钱,在她的鼓动下小平两口办了离婚手续,约定分到钱后再复婚,哪知道女婿武州拈花惹草,招惹了一个黄花大闺女,还给人家有了身孕,等小平准备复婚的时候,才知道武州做下这见不得人的丑事。
小平一气之下想将错就错,不复这个婚了,可是那武州给她全家下了跪,发了毒誓,死也要和小平死在一起。
玉莲一口气道出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她说:“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真是造孽呀!”
翠花插嘴道:“那个闺女怎么处置呀?”
“说的就是这呀,人家说私了得20万哩!呜呜”玉莲又哭了起来,“满共分了20万,那小平这是做了一回啥呀?丢人又败兴哩!”
小峰一声不吭的听着王二和玉莲大娘的哭诉,思绪却飘荡在柳沿村的上空,那个绿树掩映的小山村,那些淳朴敦厚的老一辈,那群天真烂漫的小伙伴,那份干净纯洁的乡土情,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到底是福,是祸?
傍晚时分,海庆来家和小峰讨要融资方案,他要乘这次家家户户手里有钱的东风,想把多余的钱变作产业,融资建设养老机构。他俩分析社会现状,预估融资份额,展望开办前景,越说越兴奋,越谈越开阔,似乎已经置身其中,小超进门都没有察觉。
“你们听说没有,梁旭骑摩托车给碰了”小超一惊一乍的说,“说是分了钱就先买了摩托车,把式不强还是横行霸道,这不……”
“送医院了?”海庆一屁股站起来。
“迟了!”小超气愤地说,“更有可气的呢,加林带着几个兄弟,到市里钱柜消费,三天三夜兜朝天不用说,还欠了饥荒,扣着不让回来了。”
十三
话说喜林好几天没有露面了,电话也没有打一个,翠花坐不住了,正拿起电话,小孙子进门来扑在怀里,翠花一边抱起小宝一边放下手机,心里却总是记挂着喜林,是不是生病了,就算不过来也要电话问询问询哩。不对,肯定是有事了!翠花抱起小宝往出走,被刚要进门的星月拦住:“妈,你这是要去哪里?”
翠花心虚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可是心里急得团团打转:“我带小宝出去玩玩”说完就想走。
“妈,我知道你想去哪里”星月把脸一放说道,“你不是谈感情的年龄了,你应该为我们想想,小峰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小宝嘴说也快长大,咱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这名声重要还是感情重要?”
翠花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抱着小宝走不是在不是,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装满了眼眶:“星---月?”
她没有想到媳妇会说这样的话,想当初你们要办什么修理厂,是你喜林叔全力以赴成全;小超和小峰小的时候,也是你喜林叔时时接济,事事操心帮衬着长大,现在立马翻脸了?
“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想说我们借他的钱吗?前几天我已经让小超全部还上,你不用担心,他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星月一字一板的说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你们一天比一天老了,你还得用人管,再带个人来,哪个顾得上?”
翠花一阵头晕眼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跌坐在地上。
星月生气地过来抢走翠花怀里抱着的小宝:“我看你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气愤地回了家。
半天翠花才清醒过来,连忙起身,谁知两腿不听使唤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叫唤了半天也没有人来管。
快晌午的时候,小峰办事回来进门看见翠花:“妈,你干嘛呢?”
“我-我-我……”
“怎么了妈?你怎么了?来人啊!”
星月这才走出来:“哎呀,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嫂子,你快打120!”
喜林听说翠花病倒了,急忙赶到医院,在走廊里正碰上星月:“你来干什么?钱已经还清你了,再不走你还想听点难听的话不成?”
“我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喜林近乎乞求地说道。
“她就是因为你病倒的,你还去干什么?”
这时,小超急匆匆往病房走,喜林向看到救星一样上前和小超打招呼,只见小超待理不理的点了点头就走过去了。
此时的喜林彻底放弃了,折回去,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径直走出了医院,天空飘着小雨,雨滴凌乱着原本就散乱的心。
回到家里烧红打黑的一个人,做什么也做不在心里,翠花的影子时常在眼前晃动,年轻时候守寡,一个人抚养着两个未成年儿子,含辛茹苦,举步维艰,家里外头自己独挡,眼看着光景好了,儿子们都长大成人,自己却病倒了,哪怕和我说一句话……
喜林满眼催泪:只要你能好好地挺过这一关,只要你没事,就算这辈子再不见面我也认了。翠花,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
十四
转眼又是年三十,早早的各家各户都燃起了鞭炮,小峰因为有案件需要外出办理不能回来过年,翠花身体虽然恢复的不错,也大不如从前,话也少了,行动也迟缓了,小宝自顾自地拿着手机玩游戏,小超两口子时不时拌着嘴,不是你做的不对了,就是他说的不对了,反正兑不过来那股年劲。春晚将要开播的时候,年夜饭才准备好,一家人闷声闷气的吃着喝着,没有一点的气氛。小超喝着闷酒,一杯一杯地喝着,喝着喝着竟有莫名的伤心。
吃罢饭,他穿上大衣自己出门了,他迎风沐雪,含泪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久违的大门,走进了喜林的小院,迈进了熟悉而陌生的家门,眼前的冷锅冷灶让小超的眼泪夺眶而出,此刻他才清楚自己的伤心所在,他搬起小炕桌说:“叔,拿酒来,咱爷俩喝一杯!”
喜林连忙摆上两个酒盅、一瓶二锅头,冰箱拿出一盘猪头肉,两人对饮起来。酒到半酣时,小超忽然说:“叔,跟我回家吧!”
“小超,你冷静冷静!”
“叔,是我们离不开你!”小超哭着说,“以前对你的那些慢待,都是我的不对,我后悔了,你原谅我吧叔!”
喜林也一把一把的泪水,拽了拽帽檐低下了头:“小超,你回去吧,我已经这把年纪,黄土埋了半截身的人了,没有资格再谈什么了,你们好好孝敬你妈,她这一辈子为了你们吃了不少苦,千万不要让你妈再伤了心。”
“叔,多少年的情分我放不下,有我吃的就有叔你的,你放心,我会像侍奉我爸那样为你养老送终。”
“小超,你的心我领了,我不去,你走吧!”
“叔,那个家是我们的家,没有你那就不成个家,星月对你的不敬也是我造成的,我能让她变回来还像以前一样对待你”小超继续说,“现在的我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言语不多心思多,一天到晚看着天,看着地,就是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我知道妈心里苦,妈的委屈我清楚,可是妈硬是把自己的心关上了门,挂上了锁。这次,是我求你了叔,我堂堂正正的把你迎进家,以后你就是我的爸。”
小超边哭边说,直说得喜林无话可说,只好穿戴整齐跟着小超,哪怕是刀山火海,为了翠花我认了!
此时,风雪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将父子俩的背影融为一体。
责任编辑 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