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古谭国
在天津市博物馆众多精美的藏品中,一枚齐刀币引人注目。此币残,仅见刀头一段,长46毫米、宽23毫米,1930年山东章丘东平陵城遗址西南区出土,原为天津的方若先生购得。然而,就是这样一枚残币,上有遒劲流畅的铭文“簟(谭)邦法化”,却向世人证实了城子崖确为古谭国之故城。
被遗忘千年的谭国
古谭国,早期文献记载很少,最翔实的记载见于《春秋·庄公十一年》,正是这段史书记载了古谭国的灭亡。公元前684年,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以谭国人违背礼节对他不恭为由,出兵灭掉了谭国,谭国国君谭子出逃到莒国。至此,在城子崖立国长达500多年的谭国消亡了。据明代苏平仲的《谭氏家谱》言,谭是一个始建于殷商时代的诸侯小国,传为少昊氏后裔。谭国人的祖先姓子,和历史上商朝的建立者商汤同姓,进入周代以后,又接受了周王的分封,继续存在了300多年。
另有史载,以平陵为“殷帝乙之都”,殷时犹无平陵,此处平陵即城子崖。反驳者谓“武乙、帝乙,皆居朝歌,迨纣之亡,岂在此地”,然古时的“都”不仅有都城之意,还有短暂的驻地之意。若谭国果真为子姓,商王巡游至此曾短暂停留亦属可能。由此可见,殷商时谭国与商王关系密切,这一点也得到了出土材料的证实。
目前所见,涉及谭国的卜辞多达35条,相关铜器有亚覃尊、亚覃父乙卣、覃父己爵、亚共覃父乙簋、覃父丁甗、覃祖辛鬲等,这些铜器多出土于安阳殷墟西区孝民屯商墓。由于铭文简短且多为祭器,难以勾取更多信息,但器类完备、纹饰精美,且制作精良,亦可见古谭国殷商时的辉煌。
尽人皆知济南地区自古盛产诗人,李清照、辛弃疾可以说妇孺皆知,张养浩、边贡、李攀龙等也是青史留名。可要说起济南最早的诗人和他的作品,恐怕就鲜为人知了。正是对这个问题的追踪,让我们再一次与古谭国不期而遇。文史学者徐北文曾说:“济南最早的诗人是一位已经佚名的谭国大夫,而济南最早的诗歌就是他写下的《诗经·小雅》里的《大东》。”
被称为“大东”的谭国
殷商鼎革后,周武王一统天下的局面初步形成。孰料不久后,三监又联合东夷诸国起兵叛周,周公亲率大军历时三年之久才相继平息。东征胜利后,周公为加强对东方的控制,一方面决定在瀍水东岸营建洛邑,迁殷商“顽民”于此严加看守;另一方面又在瀍水西岸修建王城,作为四方朝会的中心。在西周王都的规划上,实行“双城计”:以洛邑为中心,以西之渭河平原是周人龙兴之地,称为“宗周”;以东之河洛地区是拱卫宗周和镇抚四方的中心,号称“成周”。
此外,大量分封诸侯“以藩屏周”,在今山东地域内主要分封了齐、鲁两国。封师尚父于泰山和渤海之间的薄姑氏故地营丘,建立齐,统治范围“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封周公于“太昊之墟”,是为鲁,疆域北及泰山,东过龟蒙,南沿泗水包有凫、峄诸山。于是,齐、鲁两国成为了周王室镇抚东方的主要屏障,在两国之间还星罗棋布着许多小国,诸如方圆仅数十里的弹丸小国“谭”。
前文已提及谭国与商王关系密切,它在周初又参与了东夷叛乱,虽然国土狭小、实力微弱,但是周王为争取殷商旧部的支持,故而得以在朝代更迭后残存。彼时,周王为了政令畅通及各地贡赋的输入,同时保证战车与后勤辎重的畅行,以洛邑为中心修建了一条条直通诸国的“周道”或“周行”,即《逸周书》提及的:“辟开修道,五里有郊,十里有井,二十里有舍。”
谭国因地处东国,远离周王朝的统治中心,而被称为“大东”。久经战乱的谭国,战后又面临着繁重的劳役,这一条条笔直的“周道”或“周行”,对于劳苦大众来说,如同一条条吸血管,让人苦不堪言。西周统治者通过一条条“周道”给被征服的东方人民带来压榨、劳役和困苦,自然引起了当地人民的愤懑与反抗。
被考古发现的谭国
西周中晚期,谭国一位不知名的大夫面对王朝日益加重的盘剥,奋笔疾书写成一首50余行的长诗。在严格意义上讲,是写成了一首慷慨激昂的民歌,在谭国大地上广为流唱。此歌现存为《诗经·小雅·大东》,全文如下: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眷言顾之,潸焉出涕。
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契契寤叹,哀我惮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
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
《毛诗序》曰:“《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这位天才般的谭国诗人,用天上群星作比,展开了丰富的想象。用盛满熟食的簋比喻东方的财富,用长长弯弯的汤匙比喻“周道”,暗讽周王室正是通过六通四达的“周道”来吮吸各地的财富。这首民歌也因其梦幻般的想象和尖锐的批评,入选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这位英勇无惧的谭国大夫也因此青史流芳。
考古学家李济及中国第一代考古人,或许就是吟唱着这首《大东》走向这片土地,随后的发掘也证实城子崖确为谭国故墟。证据有三:其一,记载之证。史书记载,古谭国位于古平陵县城的西南数里之内,而城子崖遗址恰好位于平陵古城的东北约四里处。其二,河流之证。北魏郦道元所著《水经注》记载,古谭国位于武原河的南岸,武原河只有十几公里长,在它的南岸这一不大的范围之内,只有城子崖一座古城。其三,遗物之证。古谭国立于殷,亡于春秋战国之际,与城子崖遗址上层文化之时代(起于殷,讫于周末)相符。这也为我们的推断提供了实物依据。
(作者单位:山东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赵燕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