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朱 二

朱   二

杨青||江苏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

——题记

以前我一直以为,人生最美好的是相遇,就像绿叶在春天遇到了枝丫的收留,就像腊梅在冬季遇到了雪的青睐。这次陪友人一起去上海又见朱二,我觉得,历经沧桑,世事无常。人生最难得的应该是重逢。

“杨老弟,还记得开发区朱二吗?”

三十日一早,周兄电话中问我。

“哪个朱二?我记不清楚了。”

“就是当年那个生了五个女儿,住在新河桥洞的那个朱二啊。”

“哦,这么说想起来了,怎么啦?”我问。

“他现在在上海做国际贸易,公司办的有声有色。我们这次出口订单就是中的他们公司标。”周兄在电话中掩饰不住喜悦:“你走得开的话,下午来我这里,明天和我一起去上海吧。”

这也太突然了,细想一下,回忆起朱二印象来,已是20多年前的事了。

和朱二初次见面是在开发区周兄公司开业的那一天。

午餐时分。周兄请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到某酒店吃饭。走到泊车处,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脏兮兮的两手作辑乞求周兄道:“老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我叫朱二,给我一……五十元钱吧,我为你做工。”

我一愣,现在这行乞的又变换起花样来了。这五十元钱不算多但作为施舍也不少了。刚才放鞭炮后也来了二三个恭喜发财的也就三五元钱打发了。

周兄打量了一下朱二,叫司机小王递过来五十元钱给他,说:“可以。但不是恭喜就能发财的。如果你愿意,把我这几辆车子擦干净了。″

“好,好……谢谢老板。”朱二接过五十元钱连忙揣进口袋里,一溜烟的跑出厂外。

有人打趣道,钱拿了,人跑了。

小王问:“老板,车子不开,我们去饭店怎么办?”

周兄说:“我们几个兄弟中午喝点酒,打的过去。”小王嘟囔着:“我们不是有洗车房吗,花这钱干嘛……”

饭后回来, 几辆车擦的锃亮,朱二还在不停地一边用嘴吹着缝隙里的灰尘一边用抺布抹着。听食堂的徐师傅说,他饭还没吃呢,说先把活干完,防备老板回来急着用车。

周兄对老徐说:“先领他去吃饭吧。吃完饭叫他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再见朱二是一周后的某天傍晚,周兄和静嫂夫妇来我处借一辆小货车,帮朱二搬家。

新河桥是一座架在老国道上的桥。桥的一边有二个桥孔,朱二一家就住在接坡的一个桥洞里。说是家,只是用废弃的建材圈起来的一个地方。烧饭用的还是破旧的煤油炉,两只被烟灰熏黑的铝锅和几只瓢大碗小的餐具摊放在水泥地上。床一头用的碎砖头叠加起来一头用的废木箱做床寸,铺上二块可见水泥巴迹的木工板组合起来的,妇人挺着大肚子,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囡。两眼失神的望着我们这一行不速之客。

静嫂上前问妇人:“朱二家是吗?”

孕妇一脸憔悴的样子,两眼惊恐的望着我们,拍、哄着怀里的孩子,没有回答。

我想抽支烟,见孕妇和孩子在,便走出桥洞。

桥洞的柱子上有一块白底红字的告示牌,其中第三条规定桥洞下面不允许另作它用不许住人,一经发现罚款二至三万,人员强行迁离。唉,我想,这桥洞哪是立脚之地,这天价罚款好像是里边住着大款似的。

这时,一个约七八岁的女孩拎着半蛇皮袋的塑料瓶回来,见到我们,急忙放下袋子跑到妇人身边低声私语,静嫂告诉我说是朱二家的大女儿,随她爸去过厂里,她见过。

只见朱二媳妇这才主动搭话,“原来是周老板啊,我还以为是公家人来赶我们走的呢。”

静嫂温和地接上话:“我们是来帮你们搬家的。朱二送货出去也快回来了吧,今晚你们就搬到厂里去住。”

搬家回程途中,遇见朱二开着拖拉机回来。朱二见我们犹豫了一下,两眼湿润,没说话,拖拉机调头一路“秃、秃、秃”的尾随在小货车后边。

周兄从食堂储物间腾出较大的一间房安排朱二家住下。说搬家,也就是几个蛇皮袋的衣服杂物,还有一床消薄薄的被子。

当晚,静嫂代他们家上街买了小孩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后来听说朱二在周兄的厂子里,专门清理设备车间的铁渣废料,朱二媳妇生下一个女孩后在厂生产区域打扫卫生。朱二家决定服从计划生育,再也不生了,定格在“五朵金花”。

再后来这许多年,我便记不得再有朱二的讯息了。

几十年来,周兄兢兢业业,跑遍了千山万水,经受了千难万险,吃尽了千辛万苦,公司不断扩大规模,稳步发展,在国内几处一线城市办了分公司,产品出口国外,经营蒸蒸日上。

前年工厂在园区退二进三规划中动迁,兄弟们在一起时也几番劝他,到退休年龄了,得些拆迁款不再风里雨里操心了吧。可是他放不下几十年的工厂情结,说,我不干了,这几百号人怎么办?于是,他又在一处购买了一块五十年使用权的土地,一边租赁厂房腾挪设备,保证生产不停,一边在新地方建起了厂房。未料设备搬迁安装完毕,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新冠疫情。国外订单日渐其少。工厂生产呈断断续续状态,尽管如此,他还苦苦支撑,用他话说,我只要能发得出工资就不能解散队伍,否则,疫情好转之后,人散了,再聚起来很难。

这些年,我熟悉的人中在各地闯荡出名堂来的人也不在少数。作为一个临界退休年纪的人,我对出门会友少有兴致,想收收心,安顿下来。说实在的朱二与我也没什么交集,但是充着与周兄几十年的兄弟情谊,对他的邀请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滴滴……”在去周兄公司的路上,又接周兄电话问:“到哪了?”我说:“已经下高架了。还有几分钟路程。”

一见面我问周兄:“朱二不是多少年没有消息了吗?”

“说来话长。” 周兄一边给我沏茶一边对我说。

朱二在他厂里不到一年,就去上海搞“摊头”了(我们这里通常对在外收购废铁等废弃有色金属经营的业主统称为搞摊头)。他做人诚实,肯吃苦,原来送废料的一家钢铁厂搬迁时,几个大车间的拆除废物全由他承包。赚了钱后,就地开了一家医疗器械仪表厂,随着那些年医疗设备的更新,产品很红火,规模越做越大。现在朱二的公司主要搞医疗设备国际贸易,在国际市场上已经风生水起了。

这次设备产品合作项目招标,周兄的公司参加了投标,本来因有许多大公司参与,估计竞争十分激烈,周兄想,能竞得一部分零部件加工也就不错的了,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他们厂主产设备中了标,而且计划够常年生产的。

周兄说:“ 招标单位你知是哪家?就是朱二的设备贸易公司啊。”

“有这等好事!你是什么时候见到朱二的?”我问。

“哈哈,还没有见面呢。告诉你的这些情况是公司工程部接到中标通知后,我和朱二电话联系上才了解到的。”

喜事。这事得去。

五月一日早上我们来到高铁站。乘G8361至上海的高铁。仅二小时十二分我们就到了虹桥,换乘10号线,朱二的公司就在离地铁口不远的地方。

对上海我并不陌生。现代化的摩天高楼,匆匆忙忙的节奏,摩肩接踵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车辆,而朱二公司所在地与某外国领事馆毗邻,在一片繁忙的天地中呈一份幽静,这里绿树成荫,人工喷泉随轻音乐迸发,如梦如幻,几十间低楼掩映在绿树之中,整面深蓝色调的玻璃幕墙,透出一股英气……环境的宽松在这寸土寸金的闹市区彰显了公司的实力。

“周叔好!”朱二西装革履,满面春风。边向我们点头示意,边从门口的台阶处一路小跑过来问好。

我一旁看着他们,未料,朱二突来一个转身:“这不是杨叔吗?多年不见了,未想今天您也来了。真的让我高兴。”

“朱总,幸会!”我赶忙回应。

“周叔、杨叔,请你们不要称我朱总了,朱二有愧。在你们面前,我还是那个朱二啊。”

中午,朱二在某会议中心设宴款待我们,包括先期来到的周兄公司里工程部工作人员,以及朱二在上海商界的许多朋友。他的大女儿,做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她在致词中说道:“今天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五一国际劳动节,我荣幸的代表公司欢迎我和我爸的恩人,我们新的合作单位周老周总经理今天和我们一起欢度这个节日。二十多年前,我们家在走投无路的窘境下,是周总经理收留安置了我们。周总经理说恭喜发不了财,只有劳动,只有奋斗才能发财,才能实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一席感恩的话,我激动得快要掉下眼泪来。

下午举行隆重的签字仪式。朱二和周兄分别代表各自公司在合作合同上签了字。

仪式结束后我提议去外滩看看,朱二热情相陪。我们三人在外滩的人潮中,阔论对面浦东这些年快速发展带来的大变化。华灯初上时我们买票登船,边叙旧说事,边浦江游览。

夜幕下的黄浦江淋漓尽致地渲染着上海华贵、浪漫、大气的别样风情,展现出上海不夜城诱人、迷人的深刻内涵。

我们站立船头,扶住拦杆,和风吹着发丝,拂着脸颊,黄浦江畔一座座摩天大楼渐渐清晰,流光溢彩,华丽夺目。

交谈中,我问起朱二老家是哪里人?他说,是胶东半岛人。

朱二说,那年他在开发区落脚,实因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背井离乡去上海途中,身无分文在客车上被赶下来的。

风华正茂的朱二提起这事,神色凝重起来。

“周叔,我住进桥洞的第二天一早就到船厂找工打,没人要,找零活干,初来乍到加之僧多粥少,一笔半笔的零活早被人不问价钱的抢去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哪还顾得上脸面,讨了几天饭,可是别人讨饭是一人饱全家饱,我怎么也讨不来这拖家带口的肚饱圆哪。是工业园区的鞭炮声引我去找救命稻草,你家开业时,我就站在人群里,鞭炮声一结束,我本想也讨个三元五元的。只是想哪有天天这好事呢?那天我看周叔和善样子,便等着您出来,壮着胆子撞大运,跟周叔要100元钱,可是话到嘴边改口50了。”

“谁都有难处的时候,我当时也心生奇怪,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是遇着事了还是懒惰沦为乞讨或是骗丐?才有意让你去擦车。”周兄说。

我接过周兄的话说:“我记得你当时拿了钱往厂外跑为何啊?”

“我本想在园区路上拾些布巾之类的擦车的,寻了一条路也没寻着,后一想第一次给老板干活,赶紧跑回桥洞拿一条新毛巾来擦。”

“可是,你春节后为何不辞而别的走,本可以和我说一下的,难道我会不放你走?”周兄笑着问。

“这,这跟杨叔有关系呢。”

“什么,跟我怎么扯得上来关系的?”此话惊我了。

“搬家的那天晚上,杨叔对我说,朱二,好好的干,人家两口子养一个小孩,你家目前你一个人要养四五口人哪。不仅要能吃苦还要动脑筋,找来钱的事干。”

想起来了,说过。对计划生育的处罚我也是感同身受,当时看到朱二的窘境我也是有感而发啊。“还是你脑子里曲曲多,就这么一句平常的话,你就走啦,走为什么当时不走?”我说道。

“杨叔,当时我走得起吗?再说,当时也穷昏头了,经您这么一点拨,真的好像有目标有信心了。”

“您记得我打过您一次电话吗?杨叔。”

“不记得了。”

原来朱二一家在周兄厂里一时安顿下来了以后,朱二每天在车间收集散废,够一整拖拉机及时装走,余下的打堆,卖出的钱交厂财务收入,朱二拿一份工资。在送货的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些收废料的生意人,他们鼓动朱二从厂里买出来卖也像他们那样赚差价,朱二总是一笑,心想,自己这么做对老板不地道。

朱二是个有心人,同时也是一个心里不安于穷混的人。朱二想到更大的世界闯一番。利用自己已积累的识货经验和掌握的进出价差,于是决定去闯上海。

那次打电话给我,问我一熟人在上海“摊头”地址。后来,我告诉他的这个人还就真的帮上他了。

朱二说,周老板一直在帮自己,找老板说要离开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但想闯一闯的心也一直没有消停过,如果自己能闯出名堂来,既不拖累老板,也才有机会回报老板的情义啊。

这些年来上海打拼,朱二笑过也哭过,从小打小闹到承包搬迁取得第一桶金再到开工厂,用朱二的话说,虽说历经坎坷,十分辛苦,一路总是得到贵人相助。出于知恩图报,混出个样子来见周叔的信念也从来未有动摇过。

听朱二介绍,他真正得到发展的是大女儿从澳洲留学归来以后,大女儿学的是制造专业,补修国际贸易获得博士学位。成立公司后从进口设备组装到代理品牌销售,再到制造设备出口,连上几个台阶。

随着国家“一带一路”大策略的实施,公司的业务出口量不断加大。

朱二说:“今年年初,我同女儿说周叔厂里因疫情影响订单少了许多。女儿立马查了厂里的产品目录,联系国外的有关渠道,部署市场人员落实订单。”

我问朱二:“你在周兄厂里有耳目啊。”

“哪里,我电脑里业界动态一打开,全知道了。”

朱二笑着说:“这次设备寻找工厂投标,特别定向盐城范围。周叔,这一定向,凭您的实力舍您其谁啊?”

……

“嘟……嘟……”两声长长的汽笛声响起,游船缓缓的靠岸了。

江水滔滔,我心潮起伏。

黄浦江从“阔三十余丈”到今天的800米宽,诉说了700年的沧桑。正因为黄浦江,工业时代的巨轮得以直抵上海城下,浦东才像处女地般为上海留下一块后发展的大空间。

而比江海更宽的是人的心胸。

从上海回来的路上,周兄有新的打算,广州的公司交给朱二的团队管理,自己专心致志于生产制造。周兄还打算将厂里的一批技术骨干、业务骨干由朱二的女儿派人专业培训,打造一流的技术和精干的业务团队。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尽在沙滩上。

是啊,财富每天都在交换主人。而真正拥有财富的必定是那些有道德、知感恩、能吃苦的人。

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诚,商道酬信,业道酬精。朱二,这次相逢让我更进一步的领悟了人生的意义。我为你点赞。不为你所拥有的财富,而为你信念的坚守和无惧艰难险阻事业永无止境的追求。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杨青,男,60后,江苏滨海人。经济师,从事自由职业,喜欢文学中的生活、喜爱生活中的文学。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王   鹏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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