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 |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水笙，王语嫣，南兰，郭芙

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是母爱，最说不清的感情是爱情，也许是你认为最爱的人却不是你的真爱，你最恨的人也许就是你的真爱;

也许你已经出嫁为妇，身体属于一个人，心灵却爱着另一个人，身心是可以分离的;

也许那个你根本就不想看的人你却始终惦记在心上，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他或她就是你的真爱。

这样的爱情就是一种顿悟。所谓的顿悟就是猛然发现，原来我爱的是他（她）。

在金庸小说中，这样的顿悟分成两个层面∶

主动型爱情顿悟

水笙，王语嫣和南兰的顿悟是主动型的，属于第一个层面。

水笙是由恨生爱，王语嫣是日久生情。

血刀派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水笙被血刀老祖掳去，狄云又被血刀老祖误认为是徒孙，跟随着血刀老祖，水笙怎么能不害怕他呢? 又怎么能不恨他呢?

特别是她与狄云一起困在藏边雪山的山洞，很容易受到伤害，于是她恨不得狄云早日死去。

可是，当大雪消融解脱困境的时候，水笙不但不恨狄云，还万分感谢他，到了小说的最后我们看到，水笙又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山洞等待着狄云的到来。

狄云果然来了，看见到来的狄云，水笙欢喜异常，叫道∶"我等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终于会回来的！"由恨转变成爱，这就是顿悟。

水笙悟到了什么叫人性善，什么叫人性恶。她的参照系是狄云和花铁干以及她的恋人表哥汪啸风。

刚进雪山的时候，她对狄云又恨又怕，一口一个"小淫僧"，但就在那个山洞里她经历了四件事情，改变了她对狄云的看法。

花铁干要杀了她，狄云却救她；花铁干要吃她父亲的尸体，狄云却保护着她父亲的尸体；花铁干诬蔑嘲笑他们在山洞里不干好事，狄云却穿着单衣在山洞门口迎着冷风浑身发抖就是不进来。

后来汪啸风来了，不但相信花铁干的胡言乱语，还指着她大声呵叱，甚至还打了她一记耳光，狄云却处处为她说话，证明她的清白。这是一场人性善恶的较量，在这样的较量中，水笙悟到了谁是真正值得爱的人。

狄云救她时，她感觉到这个小和尚不恶；到狄云保护她父亲的尸体时，她已经明白真正的恶人是她的花叔叔；狄云站在山洞口不肯进来时，她已经被感动，替他做了一件羽衣；到狄云证明她的清白时，她开始产生了爱意。

她明白了谁是她的爱人，促使她顿悟的是狄云的行动。

慕容复不同于花铁干和汪啸风，他的心并不恶，他丢掉了王语嫣是由于他的功利心。

他与段誉的较量是功利与情感的较量，王语嫣的顿悟是情感的选择。

王语嫣对慕容复有着极深的感情。她与慕容复青梅竹马，在她眼中，她的表哥慕容复就是世界上最英俊，最聪明，武功最高的男子，为了能够见到他，她努力学习那些她厌恶的武功秘籍，目的就是要让嗜好武功的慕容复来听她讲，她的喜怒哀乐完全根据她的表哥而转移。

但是她有三大遗憾∶一是她实在不喜欢那些舞枪弄棒的武功；二是她喜欢一些温存的话语，但慕容复总是谈一些"国家大事"和"政治形势"，她在心中不止一次地问∶恢复燕国就那么重要么？以至于自己美不美都不告诉她。

三是她很少与人接触，她说∶"天下的好人坏人，我谁也见不到。"

这个时候段誉来了。段誉看见王语嫣时的第一反应是和韦小宝看见珂珂是一样的∶"他一见到那位小姐，耳中'嗡'的一声响，但觉眼前昏昏沉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强自撑住，几乎便要磕下头去，口中却终于叫了起来∶'神仙姐姐，我.……我想你好苦！弟子段誉拜见师傅。"原来他以为见到无量山石洞里的那个玉像。

后来发现不是的，他就一口一个地称赞王语嫣的美。虽不似韦小宝那样赌咒发誓地要娶珂珂为妻，段誉的一个魂算是从此丢在王语嫣身上了，段誉不似韦小宝那样死缠烂打，他是用情。

王语嫣说自己不喜欢武功，段誉大腿一拍说∶"不错，不错，我也讨厌武功。"为了不学武功，段誉从家里逃了出来，他们的脾胃相投；

王语嫣喜欢情意绵绵的话语，这正是段誉的拿手好戏，凡是与他接触的女孩子无不为他的甜言蜜语所倾倒，段誉不断地对王语嫣说∶"你很美，你难道不知道么?"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说她美呢？更何况是出自这样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少年公子之口呢？王语嫣缺少社会经验，正是段誉将她带入江湖世界中去，段誉如此对待王语嫣，得到王语嫣的爱了吗? 没有。

最伤心的场面是在少林门口发生了。那一场群豪的搏斗之中，王语嫣的眼睛全在她的表哥身上，慕容复打得不对，她称赞是高招；慕容复打得那么狼狈，她觉得是潇洒，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后来慕容复与段誉打了起来，她担心慕容复的安危，段誉就要击败慕容复，她大喊一声∶"段公子，手下留情。"

结果段誉手下留情了，自己反而被慕容复击伤了，王语嫣却视而不见，还在关心她表哥的安危荣辱，一声一声"表哥"叫得不绝于耳。用了那么多的情还是没有换来王语嫣的心，换了任何一个人要伤心透了。

其实段誉的确很伤心，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只不过从过去的婚姻追求转为精神追求。他答应了王语嫣去争西夏国的驸马，就是要王语嫣得到慕容复。段誉是这样想的∶

"我样样都不如慕容公子，可是有一件事我却须得胜过慕容公子，我要令王姑娘知道，说到真心为她好的，慕容公子却不如我了。

二十多年之后，王姑娘和慕容公子生下儿子，孙子后，她内心深处，仍会想到我段誉，知道这世上全心全意为她设想的，没第二个人及得上我。

段誉想以自己的牺牲换取王语嫣一个永远的精神想念。就在段誉的感情追求走投无路的时候，王语嫣顿悟了，就是王语嫣与段誉的那场枯井之约。

王语嫣悟道∶"我直至此刻才知道，这世界上是谁真的爱我，怜我，是谁把我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大的感情变化呢？

那是慕容复的功劳，是他坚持要去争西夏国的驸马，是他偏要王语嫣承认与段誉有私情，是他在王语嫣落井之时见死不救。

一个是为了她可以丢掉性命，一个是为了自己所谓的燕国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在这个生死关头，就是傻子也应该明白了。

王语嫣离开了慕容复，是她悟到慕容复为了功利可以牺牲她，王语嫣投入了段誉的怀抱，是她悟到了她在段誉的心目中永远是第一位的，只要痴情所在，就能金石为开，金庸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实际上演绎了一场痴情的故事。

水笙是由恨转爱，王语嫣是由冷漠到热情，南兰不一样，她是由爱转恨的。

她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确实爱着田归农。她跟着田归农私奔需要极大的勇气。

在商家堡的大厅里，当苗人凤追上来的时候，田归农是面如白纸，他心里害怕，而南兰是嘴上含着冷笑一言不发，她鄙视苗人凤。

她知道苗人凤抱着女儿来，就是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而是将温柔的眼光投给了田归农。

应该说她爱着田归农到了抛夫别子的地步，可是，她终于悟到了，田归农并不是真正地爱她，田归农爱的是胡一刀的那把宝刀，爱的是那笔巨大的宝藏，她终于明白世界上真正爱她的人还是苗人凤。

小说中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明白别人的心，那是多么难啊!"是啊，要明白谁是真正的所爱，真是困难，可是当你明白了之后，却回不来了，南兰只能将她对苗人凤的爱压在心底了。

如果将以上所讲的几则顿悟结合起来考虑，就会发现这几个女性之所以移情别恋，她们原来的心上人对感情的背叛起到关键的作用，外在力量的推动促使她们内心世界发生了变化。

内心世界发生顿悟

更深的层面是没有外在力量的推动，完全是内心世界发生顿悟，这样的顿悟让人感慨万分。这里讲一下《神雕侠侣》中郭芙的情感历程。

她的情感经历可以演化成四部曲∶

第一部曲是"四小无猜"。

郭芙是郭靖和黄蓉的大女儿。她与武三通的两个儿子武敦儒、武修文以及杨过从小就生活在桃花岛，尽管她与武氏兄弟经常联合起来欺负杨过，但总的来说是"四小无猜"。

第二部曲是"恨极杨过"。

后来杨过被送到全真教学艺，他们算是分开了。有一次，杨过回岛，正好遇到武氏兄弟在竹林里生死决斗，都说师母将郭芙许配给自己了。郭芙呢，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决斗，不但不劝，反而很高兴。

这可是一场生死决斗，要伤人命的。杨过看不下去了，就上前说了一个谎，说∶"你们别打了，师母已经将郭芙许配给我了。"他们兄弟俩不打了，却一致对外打杨过了。在旁边的郭芙当然也很不高兴。

后来，当然还有其他事情夹杂在里面，郭芙居然将杨过的胳膊砍下一条，所以杨过成了独臂大侠。

第三部曲是"各有所属"。

他们四个人的感情各有所属，武氏兄弟分别爱上了完颜萍和耶律燕，郭芙嫁给了后来的丐帮帮主耶律齐，杨过与小龙女爱不分离。如果小说中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就不值得在这里讲了。感情精彩部分在最后。

此时是众大侠守襄阳城。金轮法王挟持着郭芙的妹妹郭襄，将她绑在对面的台子上，众大侠没有办法分身相救。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杨过像大鹏一样从天而降，救下了郭襄，并与金轮法王展开了生死决斗。

就在血与火之中，作者用相当浓重的笔法写了郭芙感情的发现。

小说写道∶

"郭芙猛然意识到，二十年来。为什么自己的脾气是那么的暴躁，别人高兴的时候，自己却无缘无故的生气;别人气恼的时候，自己却莫名其妙的高兴。

看起来恨他，讨厌他，原来她心里对杨过有着至深至挚的爱情。她的一生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原来真正最热切需要的是杨过。"

真是精彩极了，什么是最令人难忘的爱情，就是隐藏在你心中，主宰着你的生活、性格和情绪，你自己还不知道的那种感情。这种感情突然爆发出来就令人感慨万分。这是郭芙的爱情经历告诉我们的。

一讲起爱情，人们经常就用金人元好问的那首词来回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也是《神雕侠侣》中"情疯子"李莫愁上场唱的歌。这一首词，人们只注意到说出了爱情的生死相许，是否还注意到，它还向世人提出了爱情的不确定性。

"只影向谁去？"问的是在茫茫人海之中到处寻找知己，似乎找到了，似乎又没有找到，最后突然发现原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就是一种顿悟，这是爱情更深的境界，发现了爱情是不是就很幸福呢?并不一定，它往往会演绎成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