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儿时油饼香（车向峰）

又近年关，看着商场里应有尽有的商品，我时常会陷入买什么、买多少的纠结。

作为70后，我最深刻的儿时记忆是：一帮眼睛泛着绿光的孩子，一天到晚琢磨还有什么可吃。无论是春天刚冒新芽的辣辣缨，夏天顶着绒球的蒲公英的嫩茎，山坡上瘦小的野葱，还是秋天酸涩的酸啾啾，冬天遗落在地里发黑的一颗冻洋芋，都是我们争抢的美食。

一年到头，我最盼望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我们才能吃上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油饼、臊子面和白面馒头。由于缺吃少穿，记忆中我们家和村子里的所有人家一样，根本就没有“腊八节”一说，那得喝掉多少豆子啊！

腊月二十三倒是有扫房子的习俗，女人和娃娃总动员，该洗的洗，该扫的扫，该补的补，犄角旮旯看见看不见的地方，都要光顾一遍。

每年这天，母亲都要举着一根一端绑着笤帚的长杆子，仔细地扫除每间房屋墙壁和房顶上黏的状如破蛛网一般耷拉下来的“拖幕尘”。我们兄妹几个一边仰着头随着笤帚移动，一边各司其职，替母亲搬挪凳子，用有限的几张报纸循环遮苫无法搬动的物件，清扫擦洗纷纷落下的灰尘。

弟弟苦着脸，再三询问母亲：“妈，啥时候就扫完了？”母亲总是手不停、头不回地答复：“快了，快了！”这一声快了，一直延续到夕阳西下。我们一个个饥肠辘辘，精疲力尽。还要跟着母亲，用点燃的艾草在墙角、桌凳和柜子下面左右摇晃几圈，让燃烧的光亮、袅袅腾起的白烟和特别的草香味，照亮每一方平时被我们忽略的地方。母亲管这种做法叫“熏蚰蜒”，据说能驱赶害虫，保家人安康。

不管母亲熏得多么认真，心不在焉的我，总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仪式赶快结束。

因为我知道忙碌的二十三过去后，大年的序幕就缓缓拉开了。大人们一遍遍清点着腰包里有限的几张毛票，再三盘算着该买的年货。我也开始扳着手指头，盼望二十九尽快到来。因为只有二十九临近年关，母亲才会着手准备过年的吃食。

二十九总是迈着不紧不慢的八字步姗姗来迟。一大早，母亲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看着氤氲在厨房门口的白汽和烟囱里袅娜上升的炊烟，我会感到莫名的心安和幸福。

这天早上照例要焯菜。母亲把前一晚上清洗泡好的“干吊”（挂在屋檐下成串的萝卜、茄子、白菜等干菜）依次放进锅里焯熟。剩下的热水让我们兄妹四个泡个脚，好洗去一年的尘垢和辛苦，洗出来年的清爽和健康。

闻着干菜特殊的香味，我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大概因为这些干菜上有阳光抚摸过的味道吧！

吃过蒜拌茄子后，父亲带着哥哥去赶集。我和弟弟、妹妹心甘情愿留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巴巴地守候在我家那间低矮的厨房门前，就像三门神。任凭母亲怎么驱赶，怎么揶揄，我们仨就像长在那里一样，不离不弃。

翕动着鼻子，闻着空气中愈来愈浓的胡麻油的香味，我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个个猫着腰，撅着屁股，通过窄窄的一条门缝向里张望。万一不小心挤到了哪个，引起推搡抗议的争执，将厨房门撞开了一点，必然招致母亲的厉声呵斥。我们便一哄而散，落荒而逃。在大门口探头探脑一番，发现母亲并未提着烧火棍追出来，一个个又蹑手蹑脚地潜伏回去。

那情景，总让我想起落在院墙上觊觎偷食、死皮赖脸怎么都赶不走的麻雀。

那年月，胡麻油太金贵。好不容易攒够了过年炸油饼的油，母亲总是格外慎重。一定要木门紧闭，在昏暗的厨房里独自操作，中途不允许任何人推门进出。即使母亲最偏爱的弟弟也不例外。母亲的解释是，开开合合的门，会让灶膛里火焰的大小失去掌控，锅里的油瞬间就会下去一小截，特别费油。

因此，尽管母亲心里跟明镜似的，能照见一门之隔百爪挠心的我们，也要硬着心肠，非等到最后一个油饼出锅，灶膛里的灰烬渐渐熄灭时，才会把一个个金灿灿、油汪汪的热油饼，从打开的门后递出来，让我们几个望眼欲穿的吃货一饱口福。

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我们守候了一下午的、状如满月的油饼，就像捧着一件久别重逢的宝贝，让我激动得两眼发酸。尽量吃得细嚼慢咽一点，充分感受那种油香麦香在唇齿间跳跃，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唤醒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快乐。

这边才吃着油饼，看着黏在手上的那层薄薄亮亮的油，都忍不住想舔一舔。那边已经开始憧憬大年三十晚上热腾腾的臊子面，和凌晨十二点之后香喷喷的排骨了。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使劲咽着口水傻笑，恨不得时间能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越是曾经欠缺的东西，就越珍贵。对美食的热爱和追求，贯穿了我的大半生，成为我发愤读书、努力工作的动力源泉。

时至今日，老百姓的生活一路开挂，人们不再为吃穿用度绞尽脑汁。但那些关于年味，关于家人的记忆中，简单、纯粹、令人心安的美好时光，如同一棵葱郁繁茂的大树，经年累月根植于我们生命的长河里，亭亭如盖，温暖如初。

（作者：宁夏西吉县第一小学北校区 车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