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The Oyster Editors & Friends
以下是8篇中的第八篇,原作发表于《星期六晚邮报》(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1957年11月23日。
挚爱之夜
月光对于年轻的恋人来说是很好的,女人似乎从来不会对它生厌。可是当一个男人变老的时候他通常会认为月光太薄太冷,不怎么舒服。特利·惠特曼就是这么想的。特利穿着睡衣站在卧室的窗前等女儿南希回家。
他是一个块头极大,善良、英俊的男人。他貌似一位好国王,但他只是莱因贝克磨料公司里一名负责停车场的公司警察。他的警棍,他的手枪,他的弹夹和他的手铐都在床边一把椅子上。特利困惑而又不安。他的妻子,米莉,躺在床上。大概是他们1936年为期三天的蜜月以来第一次,米莉没有将头发夹上卷发夹子。她的头发都在她的枕头上散开着。这让她显得年轻、温柔而又神秘。那间卧室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显得神秘了。米莉的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月亮看。她的态度是让特利怎么也搞不明白的东西。米莉拒绝担心南茜可能会在哪儿出什么事情,在深夜这么晚的月光下面。米莉甚至会在不知不觉间闷头睡过去,然后醒来盯着月亮看一会儿,她会思考很大的想法而不告诉特利是什么样的想法,然后又再闷头睡过去。“我一直都醒着,”米莉做梦般说道。她的声音像个小女孩。他把她弄到自己都讨厌是因为他想要她再清醒几分。他想让她清醒得足以跟他讲话而不只是盯着月亮。她睡着的时候并没有真的锯木头。她一直很美很静。“哦,亲爱的,”米莉说,“他们没事。他们有分寸的。他们不是疯孩子。”这句话把米莉喊醒了。她坐起来,皱了皱眉,眨着眼赶走睡意。“你真的认为——”“我真的认为!”特利说。“他向我郑重承诺两个小时前会送她回家的。”米莉掀开了被子,把两只赤脚紧贴着放到地板上。“好吧,”她说。“对不起。现在我醒了。现在我很担心。”“是时候了,”特利说。他转身背对着她,刻意渲染自己在窗前的尽责守望,把一只大脚蹬在暖气片上。“你有什么建议?”特利说。“如果你的意思是报警,看看是否发生了意外的话,我在你锯木头的时候就关照了这个细节了。”“或许对你来说是的,”特雷说。“对我来说不是。”他面对着她,看到她现在已经完全清醒,可以听到他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想说的话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么说,你看待这件事的样子就好像这是过什么节一样。你的表现就好像她跟那个开着三百马力的汽车自作聪明的有钱小子一起出门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件事情似的。”米莉站了起来,震惊又委屈。“过节?”她低声说。“我么?”“怎么说呢,你把头发放下来了,对不对,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好看一点,以防他最后送她到家的时候看你一眼吗?”米莉咬着自己的嘴唇。“我只是觉得如果吵起来的话,我不想让自己的头发上卡着卷发夹把事情搞得更糟。”“你是一家之主。你——你就做你认为正确的任何事吧。”米莉走到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亲爱的,”她说,“我觉得这样不好。真心觉得不好。我现在拼命在想可以做的事。”“为什么你不给他父亲打电话呢?”米莉说。“或许他知道他们在哪儿或者他们的计划是什么。”这个建议对特利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作用。他依旧巍然而立于米莉之上,但他再也主宰不了这栋房子,这个房间,甚至是他光着脚的娇妻了。“哦,太好了!”他说。几个字很响亮,但却像一个低音鼓一样空洞。特利无法再面对她了。他又一次端起窗前守望的架势。“那样大概是很好,”他对着月光朗照的镇子说。“鲁斯特·L. C. 莱恩贝克本人起床了。'你好——L. C.?这是T. W.。你儿子究竟在对我女儿做什么?’”特利刻薄地笑道。米莉似乎不太明白。“你完全有权利打电话给他或其他人,如果你真的认为有紧急情况的话,”她说。“我的意思是,在夜里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自由和平等的。”“说你自己就行了,”特利说,反应有点过度。“或许你跟伟大的L. C. 莱因贝克一直是自由和平等的,但我从来不是。更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指望过。”“你是这方面的专家,”特利说。“我肯定我不是的。他从来没有带我去乡村俱乐部跳过舞。”“他也从来没有带我去乡村俱乐部跳过舞。他不喜欢跳舞。”米莉自己纠正道。“或者他以前不喜欢。”“求你了,不要在夜里这个时候挑我的刺,”特利说。“所以他是带你出去做无论什么他喜欢做的事。所以无论怎么样,你是他的专家。”“亲爱的,”米莉说,满怀痛苦,“他带我出去到蓝磨坊吃了顿晚饭,还带我去看了一次电影。他带我去看《瘦子》[1]。他做的一切就是讲,我做的一切就是听。那也不是什么浪漫的交谈。讲的是他打算怎么样把那家磨料公司变回一家瓷器公司。还有他打算做设计。而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一类的事情,这就是我对伟大的路易斯·C·莱因贝克多么专家级的了解。”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是你的专家,”她说,“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的专家的话。”“我么,”特利说,很不耐烦。“怎么说,你是谁的专家——我的?”他站着一动不动,内心里缠绕得越来越紧。突然间他动了起来,像一个装了发条的笨拙男人。他朝床头柜上的电话走去。“我怎么就不可以给他打电话?”他大吼道。“我怎么就不可以?”他在电话簿里笨拙地查找路易斯·C. 莱茵贝克的号码,自言自语着莱因贝克公司让他在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的次数。他拨错了号,挂上电话,准备再拨一次。他的勇气在迅速消失。米莉讨厌看到勇气离去。“他应该没睡,”她说。“他们在开一个派对。”“这事就登在今天早晨的报纸上,在社会版面。另外,”米莉继续说道,“你可以到厨房去看看他们的灯是不是亮着。”“当然,”米莉说。“你要把你的脑袋放低一点再偏到一边,然后你就可以从窗口的一角看到他们的房子了。”特利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望向米莉,忖度着她,狠狠地。他再一次拨号,让莱因贝克家的电话响了两下。然后他就挂掉了。他再次主宰了他的妻子,他的房间,他的房子。米莉知道自己在过去三十秒内犯了一个十分糟糕的错误。她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每次莱因贝克家做什么事情,”特利说,“报上的每个字你都读么?”“亲爱的,”米莉说,“所有女人都读社会版面的。这不代表任何东西。这只不过是报纸来的时候做的一件傻事而已。所有女人都做的。”“当然,”特利说。“当然。不过有多少女人可以对自己说,'我本来可以是路易斯·C·莱恩贝克太太’呢?”特利作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决定,要保持冷静,要对米莉表现得像个父亲一样,并且提前原谅她。“你是打算面对那两个孩子在外头什么地方的月光下这件事?”他说。“还是打算继续假装意外是我们两个人唯一想到的事情?”“你一天低头上百次去看厨房窗角上的那座大白房子,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特利说。“我们的女儿在月光下的什么地方跟有朝一日会得到那幢房子的小子在一起,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把头发放下来,你盯着月亮,我对你说的话你几乎一个字也听不见,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特利摇着他那颗帝王般的大头。“你就想象不到?”电话在山上的白色大房子里响了两下。然后停止。路易斯·C·莱恩贝克坐在月光照耀的草坪上一张白色的铁椅上面。他正望着高尔夫球场起伏又可爱的无聊景象,比那更远更低的,是镇子。他的房子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他认为他的妻子,娜塔莉,睡着了。路易斯在饮酒。他在想月光并没有让世界看上去更美好一点。他认为月光让世界看上去更糟了,让它看上去像月亮一样是死的。电话响两下,然后停止,与路易斯的心情正相配。电话是一个很好的点缀——紧急情况可以一直等到地狱封冻。“驱散夜晚随后挂断,”路易斯说。连同这幢房子和莱因贝克磨料公司一起,路易斯从他父亲和祖父那里继承了一种深刻而令人满意的,饱受商业腐蚀的感觉。也像他们一样,路易斯认为自己是一个感觉敏锐的瓷器制造者,而不是做砂轮的,在错误的时间出生在了错误的地方。正如电话在正确的时间响了两下,路易斯的妻子也像接到信号似的出现了。娜塔莉是一个冷静、苗条的波士顿姑娘。她的角色是误解路易斯。她做得很漂亮,像个熟练技工一样把他的冥想思绪拆卸开来。“我知道,”路易斯说。他叹了口气向她发出警告,意思是他不想用干瘪、实用的扬基方式来讨论电话或别的事情。“也许是一个拉下了什么的东西客人呢。你没看见周围有什么东西,对吧,是有人拉下的?”“一个耳环什么的,我猜想,”娜塔莉说。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云一般的长睡衣,是路易斯给她的。但她却将一把很重的铁椅子拖过草坪,安在路易斯的椅子旁边,让这件长睡衣变得毫无意义了。椅子的扶手咔哒碰在一起,路易斯刚好及时把手指从它们中间抽出来。“我不知道,”路易斯说,“而且我肯定他们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他永远是他的派对上唯一的艺术家和哲学家。其他人都是生意人。娜塔莉对此早已习惯。她随它去了。“查理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说。查理是他们的独生子——实际上是小路易斯·查尔斯·莱因贝克。“我肯定我不知道,”路易斯说。“他没有向我汇报。从来没有。”娜塔莉,一直在赏着月,这时不安地朝前坐了坐。“他在家,对吗?”她说。她的双眼竭力探入黑夜,想要看看查理的车是不是在车库的阴影里。“他跟谁一起出去的?”她问。“如果他不是自己一个人,那么就是跟你不同意的什么人在一起,”路易斯说。但是娜塔莉没有听到他的话。她正在朝屋里跑去。然后电话又响了,一直响到娜塔莉接起来为止。她伸手把电话递向路易斯。“一个叫特利·惠特曼的人,”她说。“他说他是你的一个警察。”“工厂里出事了?”路易斯说,接过电话。“着火么,我希望?”“不是,”娜塔莉说,“没那么严重。”看她的表情,路易斯明白已经发生了某件糟糕得多的事情。“看来我们的儿子和特利先生的女儿去了什么地方,他们几个小时前就应该回家了。特利先生自然是非常担心自己的女儿。”“特利是我的名字,先生,”特利说。“特利·惠特曼是我的全名。”“我拿楼上的电话听,”娜塔莉低声说。她拢起长睡衣的褶子,像男人一样跑上了楼梯。“你大概不认识我,除非是看到人,”特利说,“我是主厂停车场的警卫。”“我当然认识你——看人看名字都行。”路易斯说。这是一句谎话。“现在我儿子和你女儿是怎么回事?特利还没有作好准备触及问题的核心。他仍在介绍自己和家人。“你大概对我妻子比对我更熟,先生,”他说。一时间,路易斯都分不清发出这惊呼的是他自己的妻子还是特利的。可是等他听见有人想要挂断的声音时,他知道那一定是在特利那一头。特利的妻子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被拖进去。然而特利决心要把它拖进去,他赢了。“说她婚前的名字你就认识了,当然,”他说,“米莉——米尔德莱德·奥谢亚。特利那头所有的抗议声都死灭了。抗议的死灭对于路易斯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他的震惊更加重了一分,当他想起了年轻、深情而漂亮的,魅惑难挡的米莉·奥谢亚之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她了,也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然而一提到她的名字,就仿佛路易斯一直在想着她一样,自从她那么久之前在月光下与他吻别以来。“是的——是的,”路易斯说。“是的,我——我记得很清楚。”他想要为老去,为勇敢年轻的恋人们落入的悲惨下场而哭泣。凭借提到米莉的名字,特利将自己与伟大的路易斯·C·莱因贝克的交谈完全纳入了自己的轨道。平等的奇迹已然实现了。特利和路易斯说话就是男人对男人,父亲对父亲那样,路易斯一边道着歉,一边低声埋怨着自己的儿子。路易斯感谢特利先报了警。路易斯也会给他们打电话的。如果他发现了任何情况,他会立刻打电话给特利。路易斯称特利为“先生。”特利挂断电话时非常兴奋。“他向你致以问候,”他对米莉说。他转过身来才发现自己在和空气说话。米莉已经悄悄离开了房间,光着脚。特利发现她在厨房里用新买的电炉热咖啡。炉子名叫全球大师。它有一个复杂得可笑的控制面板。全球大师是米莉一个已然成真的心头梦想。她对美好事物的梦想成真的并不多。咖啡在滚,令锅子噼啪作响,冒着水泡。米莉没有注意到它在滚,即使她正以可怕的专注盯着锅子。锅子吐沫,烫痛了她的手。她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把烫痛的手放到嘴上。然后她看见了特利。“亲爱的,”他呆呆地说。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把全球大师的炉头关掉。“米莉,”他说。米莉拼命想跑掉。大块头特利就这样轻轻地拉着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这么做。米莉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甜美的脸红红的,都变歪了。“不想——你不想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亲爱的?”特利说。“别担心我,”米莉说。“担心有人会死在阴沟里吧。”特利把她放开。“我说错话了?”他是真心地困惑不解。“哦,特利,特利,”米莉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样伤害我——伤得这么深。”她捧起双手仿佛正拿着一件珍贵的东西。然后她就任它从自己的手中掉落下来,无论她的想象认为那是什么。”特利看着它落下。“就因为我把你的名字告诉了他?”他说。“就在——就在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的时候,有那么多别的东西你都告诉他了。”她试图原谅特利,但这对她来说很难。“我估计你并不知道你告诉他的还有什么。你不可能知道。”“而它对路易斯·C·莱因贝克来说就只意味着,”米莉说,“一个镇上的女人在二十年前和他有过两次傻傻的小约会,从此以后她就没讲过别的事情。而她丈夫也知道这两次傻傻的小约会——而且他像她一样骄傲。更骄傲!”米莉把头低下来偏向一边,指着厨房的窗外,指向窗口上角的一道白光。“那儿,”她说,“伟大的路易斯·C·莱因贝克就在上面这片光里面的什么地方,在想我爱了他这么多年。”莱因贝克房上的泛光灯熄灭了。“现在他就在上面月光照到的某个地方——在想着下面那个可怜的小女人和那个可怜的小男人和他们可怜的小女儿就在这里。”米莉打了个寒战。“好吧,我们不可怜!或者说我们直到今晚才可怜。”伟大的路易斯·C·莱因贝克回到他的酒和他的白铁草坪椅那里。他已经给警方打过了电话,他们把跟特利说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他们未获悉任何事故。娜塔莉再一次在路易斯身边坐下。她试图捕捉他的视线,试图让他看到她母性的,挑逗的微笑。但路易斯不想看。“我们可以挖出一本二十年前的日历看看当时的月相是怎么样的,”路易斯刻薄地说。“你没办法完全避开满月的,你知道。你注定会每月遇到一次。”“女人对这一类事情比较敏感,”路易斯说。“她们事事都很留意。”他听上去有点愠怒,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愧疚让他的声音变得怪怪的,因为他不怎么记得他跟娜塔莉的蜜月了。他可以记起他和米莉·奥谢亚在高尔夫球场上漫步那夜的几乎每件事。跟米莉在一起的那一夜,月是满的。这时娜塔莉在说着什么。等她说完了,路易斯不得不请她从头再说一遍。他一个字也没听见。“作为一个年轻的男性莱因贝克——一腔热血,满脑子梦想,从山上冲下来,抓住镇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把她偷偷带到月光下。”她笑道,挑逗着。“肯定有点像神一样。”“像神一样?我一辈子从来没有感觉更像个人!”路易斯把他的空杯子朝高尔夫球场的方向扔去。他但愿自己有足够力气可以把玻璃杯直接扔到米莉与他吻别的位置。“那就让我们希望查理跟这个镇里的小辣妹结婚吧,”娜塔莉说。“再也不要有像我这样又冷酷又没人性的莱因贝克太太了。”她站起身来。“承认吧,如果你娶的是米莉·奥谢亚的话你一定会快乐一千倍。”“谁在逗谁啊?”特利·惠特曼问他妻子。“如果你嫁的是路易斯·莱因贝克你一定会快乐一千倍。”他回到了自己在卧室窗口的岗位上,重又把脚蹬在暖气片上。米莉正坐在床边。“不是一百万倍,不是两倍,也不是最小倍数的快乐,”米莉说。她很刻薄。“特利——拜托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受不了了,真要疯了。”“哎呀,你在厨房里可是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啊,”特利说,“拼命地折磨我就因为把你的名字告诉了伟大的路易斯·莱茵贝克。我在这儿也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吧,就说我们俩谁都不想让我们的女儿犯跟你一样的错误。”米莉走到他身边,伸出胳膊搂住他。“特利,拜托,这是你能对我说的最糟糕的话。”他的脸色变成了顽固的通红,像一座雕像般不屈不挠。“我记得我向你做过的所有大承诺,讲过的所有大话,”他说。“我们俩都不认为公司警察是一个男人可以担任的最大一项工作。”米莉试图摇晃一下他,没成功。“我才不在乎你的工作是什么,”她说。“我会比伟大L.C. 莱因贝克有更多的钱,”特利说,“而且全都是我自己挣的。记得吗,米莉?那才是真正打动你的话,是不是?”“这还真有挺大关系,”米莉说。他的相貌跟镇上最漂亮女孩的相貌很般配。“最重要的,”她说,“是伟大的路易斯·C·莱因贝克和月亮。”伟大的路易斯·C·莱因贝克在他的卧室里。他的妻子躺在床上,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她的头。房间设计得很狡猾,带来浪漫与不朽真爱的幻觉,无论实际上发生的是什么。迄今为止,房间里发生过的几乎所有事情都颇为愉快。此刻路易斯和娜塔莉的婚姻却仿佛来到了一个尽头。当路易斯让她把被子从脸上拉开时,当娜塔莉给他看到她的脸哭得多肿时,显然就是这么回事。这就是尽头了。路易斯痛苦不已——他搞不懂事情这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是怎么回事。“我——我二十年都没有想过米莉·奥谢亚,”他说。“拜托——不要。不要说谎。不要解释,”娜塔莉说。“我明白。”“我相信你,”娜塔莉说。“就是这点才更糟啊。我希望你见过她——你想见几次就几次。这样,说到底,总好过这一切——这一切——”她坐起来,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那个恰当的词。“这一切可怕,空虚,痛苦,纠缠不休的悔恨。”她又躺下了。“对米莉,对我,对磨料公司,对所有你想要而没有得到的东西,对所有你得到了而你不想要的东西。米莉和我——这事这样说就挺好。这样就差不多全说完了。”“你在你唯一一次感觉像个人的时候肯定喜欢过,”纳塔莉说。“月光下发生的无论是什么肯定是好的——比你我曾经有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好得多。”路易斯的噩梦愈加恶化了,因为他知道娜塔莉已经道出了真相。从未有过什么东西像那一次跟米莉在月光下一样美好。“那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没有爱的基础,”路易斯说。“那时候我们完全是陌生人。我对她的了解像现在一样少。”路易斯的肌肉打结,吐词十分费劲,因为他想到自己正在从自己心中抽出某样极度重要的东西。“我——我觉得她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我对自己,对我本来可以成为的一切的失望,”他说。他走到卧室的窗口,病态地望着西沉的月亮。此刻月亮的光线是平的,在高尔夫球场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夸大那玩具的地理学。旗帜四下飞扬,根本什么都不显示。这正是那伟大的恋爱场景上演的地方。“一定是它。”路易斯笑了,因为这个解释简单得富有爆炸性。“我们必须在恋爱,有那样一个月亮,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我们把它归因于月亮。”“城里最富有的小伙和城里最漂亮的姑娘,”路易斯说,“我们不能辜负月亮,对不对?”他又笑了,让他的妻子从床上起来,让她和他一起看月亮。“在这里我一直觉得那时候在米莉和我之间真的有什么大关系。”他摇摇头。“其实那一切不过是纯纯的,美美的,月光下面的噱头而已。”他把妻子领到床上。“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一个钟头以前,我还不知道这个。现在我知道了。”“我不会对你说谎,”米莉·惠特曼对丈夫说。“我爱过一阵儿伟大的路易斯·C. 莱因贝克。在月光下的高尔夫球场那里,没办法我只有去恋爱。你能明白吗——我是怎么样非爱上他不可,就算我们彼此并不是很喜欢?”特利承认他可以想见事情大致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并不高兴。“我们只亲过一次,”米莉说。“如果他亲我亲得对的话,我觉得今天晚上我可能真会是路易斯·C. 莱因贝克太太了。”她点了点头。“既然我们今晚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我们或许可以把这个也当做一张牌来打。就在我们在高尔夫球场上接吻之前,我还在想他是个多么可怜的阔小子啊,而我又能让他快乐多少倍,好过随便哪个又老派又冷淡,自命不凡的乡村俱乐部女孩。然后他就吻了我,我知道他并没有恋爱,永远不可能是恋爱。所以我把那当作了吻别。”“不,”米莉说,“因为下一个吻我的男孩吻我吻得很对,让我看到他知道爱是什么,即使那儿没有月亮。而我从此以后一直过得很快乐,直到今天晚上。”她伸出胳膊拢住特利。“现在像你第一次吻我那样再吻我一次,今晚我也会一切都好的。”大概二十分钟后,两家的电话都响了起来。消息的内容是查理·莱因贝克和南希·惠特曼没事。不过,他们已经对月光作出了自己的解释。他们已经认定灰姑娘和白马王子和其他人一样有机会可以从此幸福地生活下去。所以他们结婚了所以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家庭。是否一切都好还有待观察。月亮落下去了。
[1] The Thin Man,1934年的美国电影。
facebook.com/frankcdb1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