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记》:豪门十年,无性无爱,黄金枷锁下,她用余生报复儿女
在《红楼梦》中,贾宝玉对姑娘和人妻的区别别有一番自己的论调,他说: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这段话说的其实是女人在经历婚姻后,不免在琐碎生活的打磨中走向世俗,从而失去天真和纯情。无论是在旧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很多女性都难逃从“宝珠”到“鱼眼睛”的退化,而这背后无疑是不幸婚姻对她们的消耗。而张爱玲则将婚姻困局对女性们的压抑尽数写进了这一部《金锁记》之中。
一直以来,《金锁记》都是公认的“张爱玲最出色的中篇小说”。在这篇小说中,张爱玲将一以贯之的犀利和苍凉发挥到极致,讲述了一个身心健康的女性因为不幸婚姻而走向心理扭曲,从一个封建伦理的受压迫者变成一个迫害者本身的悲剧。
《金锁记》的主人公曹七巧是张爱玲笔下最生动、个性丰满的女性形象之一。七巧出身小商人家庭,性子单纯直爽,漂亮能干,兄长却因为利益,将她许配给了先天不足的姜家二少。婚后的七巧在精神上备受压抑,渐渐走向心理扭曲,变成了一个泼辣、变态、充满心计的恶妇。
张爱玲的《金锁记》重现了封建女子在男权社会下失去话语权,深陷婚姻围城又无力解脱,只能自我压抑的真实困境。在《金锁记》中,张爱玲以三个维度塑造了曹七巧的命运之悲,揭示了她性格扭曲的根源
利益交换的婚姻下,长期家庭地位的不平等带来心理压抑
《金锁记》的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那时女性还没有得到彻底的解放,在社会上依旧是依附于男性存在的弱势群体。因此,一个女人的命运往往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曹七巧出身小商人家庭,家里开着一间麻油铺。少女时期的她无忧无虑,直爽能干,是帮衬家中生意的一把好手。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七巧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白净少女,当时喜欢她的人很多,有肉店里的朝禄,哥哥的结拜弟兄,裁缝的儿子……
对于当时出身普通人家的七巧来说,能找到一个看对眼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致力于一日三餐,四季衣裳,是一个朴素而美好的愿望。然而,悲剧就在于七巧生在一个男性掌控话语权的社会。
七巧的哥嫂在金钱的诱惑下,彻底失去了底线,不顾姜家公子痨病缠身,时日无多,也要将妹妹许配给他。当时的七巧还很年轻,也很单纯,父母不在人世,她只好听从哥嫂的安排,糊里糊涂嫁入了姜家,她人生的悲剧也就此拉开序幕。
姜家是有社会地位的人家,三个媳妇中有两个是公侯小姐、大家闺秀,只有七巧是个另类,下人在背地里管她叫“麻油店的活招牌”,七巧的贴身丫鬟评价她时,说道:
“咱们二爷你也见过了,是个残废,做官人家的女儿谁肯给他?老太太没奈何,打算替二爷置一房姨奶奶,做媒的给找了这曹家的,是七月里生的,就叫七巧……后来老太太想着,既然不打算替二爷另娶了,二房里没个当家的媳妇,也不是事,索性聘了来做正头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服侍二爷。”
虽然七巧是姜家二少奶奶,但是背地里连一个丫鬟都看不起她,私下调侃她的出身以及市井的生活作风。而家里头从老太太、小姑子到另外两房太太,无不对她冷漠相待。娘家人一直以为,七巧嫁入姜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是事实上,在那个门第观念深重的时代,姜家人不过是将七巧当成一个生育机器兼贴身陪护。
在深宅大院里,七巧的宿命就是服那个侍瘫痪在床,毫无生机的丈夫,直到他死。久而久之,冷漠的环境让七巧走向压抑,抽上了鸦片,从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女变成了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的少妇。她开始学会了用尖刻的口吻诉苦,四处搬弄是非,说长道短, 变得十分庸俗、阴险。
长期情欲压制下,情感的无处寄托导致了对金钱扭曲的信仰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在论文《人类激励理论》当中,将人类的需求从低到高分为五个层次,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和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
纵观曹七巧的一生,除了安全以外,在其余四个层次的需求中,她没有一样得到满足。在充满着压抑的大宅门中,其实除了为人的尊严之外,最让七巧感到苦闷的是情欲的无处安放。
七巧嫁入姜家的时候,正处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情欲渴望。在七巧出嫁之前,小说中写她与肉店的朝禄有说有笑,打情骂俏,其实这就是情窦初开,初识男女情愫的表现。然而,随着七巧带着这种懵懂的欲望嫁入姜家,等待她只有那个患了“骨痨”,“整天躺着”,死气沉沉的丈夫。
因为丈夫的生理状况不能满足七巧在生理上的需求,因此她将这种对情欲的寄托在了小叔子姜季泽身上。七巧在同他谈及丈夫的时候曾说:“你碰过他的肉没有?是软的、重的,就像人的脚有时发了麻,摸上去的那感觉……”其实这里体现的就是七巧对正常夫妻生活的渴求。
七巧对姜季泽的感情诚挚而坦率,她说自己嫁入姜家,便是为了遇见季泽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产生爱情。但是姜季泽对她的态度却始终是躲避和欺骗。这里就体现了曹七巧在情感上的悲剧。她将全部爱情幻想寄托在这么一个虚伪的人身上,可见她已经被逼到一种想爱,却又无人可爱的境地。
傅雷在《论张爱玲的小说》中写到: “情欲很少像在这件作品里那么重要。”严格意义上来说,曹七巧对情欲的渴求有一部分是因为原生家庭的情感缺失。
由于父母早逝,七巧从小在一个父爱、母爱匮乏的环境中成长。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却又爱财如命,轻易将她出卖。七巧嫁入曹家后,哥嫂虽然偶尔过来探望,却不过是为了从七巧这儿占点便宜。
在七巧年轻的生命里,她没有感受过亲情、友情、爱情的温暖,也不曾获得周围的人对她的尊重和认可,这些情感的空缺最终引起了七巧的不安,于是她不再期待不可捉摸的感情,转而信仰更为实际的金钱。
而七巧在金钱的枷锁之下,开始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敛财,处处落人话柄,甚至不断为小姑子张罗婚事,只为了早日分家,这种吃相难看的嘴脸其实也是其深受扭曲的金钱观的体现。
强势泼辣的个性下,长久的积怨逐渐转化成病态的情感宣泄
在七巧的价值观一步步发生扭曲的过程中,她的性格也一步步变得更为孤僻乖戾、强势狠辣,从一朵带刺的玫瑰活成了一株令人生畏的仙人掌。而受七巧的这一性格荼毒最深的便是她的一双儿女——长白和长安。
在七巧的丈夫死后不久,姜家也分了家,七巧带着儿女独自出来生活,而此时的她经过十年压抑的婚姻生活,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麻木冷漠的妇人。分家之后,“七巧与现实失去了接触”,而这也是她变得彻底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开始。她在家虽然一样的打丫头换厨子,却总有些失魂落魄的,这种性格的变化也使得娘家人不愿意再来看她。
有一次,兄嫂的儿子春熹到她家玩耍,七巧见他与女儿接触亲密,竟跑来恶语攻击,说春熹是想以后娶了长安,占了她的家产……随后七巧又教育女儿长安:
“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混账。你自己要晓得当心,谁不想你的钱? ”
因为七巧经历了残酷的婚姻以及虚幻的爱情,她就将这种对婚恋的排斥本能地强加给了一双儿女,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早早地封闭了两个孩子的世界,这些经验像魔鬼的爪牙一般牢牢把攫住两个孩子的人生。
在长安十三四岁的时候,七巧执意给她裹脚;为了和姜家的大房和三房较劲,七巧把长安送到女中读书,却因为孩子丢失了几个小物件而破口大骂,让长安被迫退学;到了长安该成婚的年纪,七巧处处阻拦,想方设法让女儿染上了鸦片。
当自卑的长安好不容易与留洋青年童世舫相爱,七巧百般奚落:“姑娘急着要嫁,叫我也没法子。腥的臭的往家里拉。” “ 姓童的还不是看中了姜家的门第!”如此种种,最终导致长安的婚事夭折,终生未嫁。
长白虽然娶了媳妇,可他的人生却比长安更为悲剧。在长白成婚后,七巧把曾经对婚姻的全部不满都发泄到了媳妇芝寿身上。儿子成亲后,七巧刻意让他陪自己整夜抽大烟,让他讲述与媳妇的闺房之事,并以此当众羞辱儿媳,逼得芝寿积郁成疾,郁郁而终。不久后,长白的二房也因此吞鸦片自尽,长白再也未娶。
在张爱玲笔下,《金锁记》是一个骇人而荒唐的故事,可是这荒唐却又每天都在这世上重演。在很多人看来,曹七巧的一生是带着黄金枷锁的、被欲望裹挟的一生。可是在这金钱的欲望背后,我看到的反而是情感缺失的苍凉。
在这个世界上,缺爱永远比缺钱要来得可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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