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专栏]我爸

我爸

我爸是个老顽童。

“老顽童”这个定位是我妈给的。

今年国庆回老家看望父母，一日闲聊，我爸忽然很认真地就说了一句：“知道我为什么身体好、人精神、显年轻吗？”我和我妈都笑了。我妈说：“能吃能睡不操心呗！”我爸很正式地说：“是因为我有一颗童心。”

可不？

能吃能睡不操心，爱玩爱逛爱拍照，可不就是一颗童心？

我爸年轻时出差去了很多城市，坐上绿皮火车，可以不吃不喝一整天，可以一夜不阖眼，家里最早的整块生铁铸成的电风扇是他从南方扛回来的，一并扛回来的还有南方的大米。所以，在以面食为主的北方，我家经常吃米饭，也是很稀奇的。年轻时的这段经历造就了我爸吃苦耐劳的品质，同时也带来了爱玩爱逛的后遗症。现在出门到附近转转，就一个小软包，一个保温杯，一个单反，出走一天，不累不饿，只要水管够就行。

我爸逛的时候特爱拍照。他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走哪儿拍哪儿，手机拍了不够，还要单反照；拍照不够，还要录视频。我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常常是我和我妈摆好了架势，笑容已僵持在脸上，只见我爸还在左看右看，挪近了退远了，寻找他的照相最佳角度。特别是在热天，大太阳底下，看着他满头大汗，很不落忍，想要提醒他随便一照就得了，又看他兴致勃勃、专注忘我的样子，也很不落忍张口。

习惯成自然，现在我爸就成了我妈的御用摄影师。我妈参加了社区的老年团，经常会有一些外出的活动，我爸就成了我妈的贴身保镖兼保姆：随时守在我妈身边，上下台阶伸出胳膊给我妈当扶手，休息时递上水；还是管家兼摄影师，我妈所有的吃的喝的用的，都在我爸的双肩包里，还随时给我妈抓拍，旁若无人。第一次集体活动外出，我爸“贴心老暖男”的美名就远扬了！

但在家里，我爸真算不上暖男，能算上“王老太爷”。饭点到了，王老太爷跑到厨房瞅两眼：“老婆子，饭好了吗？”然后很主动地拿筷子取碗，坐在餐桌旁等着。王老太爷在客厅看着电视，吃着零食，喝着茶水，翻着手机，不时呵呵两声。我妈拖地，他脚一抬，配合极好！继续呵呵，一回头，我妈地拖完了，他忙倒上一杯茶：“老婆子，辛苦了！快坐下，请喝一杯茶！”配合极好！

这个老顽童也不只是玩，家里的脏活累活也是他干，出门采购也是他做。最忙碌的是过年，我爸早上吃过饭就立在我妈身边，等我妈列好购物清单，我爸手套一拿，骑车去采购了，一会儿大袋小袋拎了回来，向我妈报告，再请示任务。等我妈再列一张清单，他又继续出去，一趟一趟，乐此不疲。哪怕我妈突然想起忘了买几棵葱几块姜，我爸也二话不说，穿上刚脱下的大衣，戴上刚褪下的手套，推起刚锁好的自行车，走了。

我爸年轻时性子急，脾气躁，生活琐屑往往触他之怒，每每劈头盖脸训斥我们兄妹俩一顿，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后来读了鲁迅《野草》中的几句话: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当时我就想到了我爸，莫非他的地火一直在奔突么？现在我爸年龄大了，地火降温了。训得少了，念叨得多了。我给我妈寄去一些衣物和吃食，快递到了，我妈催促几次让我爸去取，他才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取回快递，边拆边嘟哝：也不给我买点东西！我妈把这话学给我，我赶紧寄了两斤茶叶给他。自打得知我寄了快递，我爸天天问我妈：哪天寄的？快到了吧？今天应该就到了吧？

我爸的生活仪式感很强，我妈说以前只要逢上节日，我爸总会很正式地表示一下，如果在外地，他也会想法赶在节日前回来。正式地表示一下，就是让我妈做几个好菜，等我们都围定坐在一起，他转身拿出一瓶好酒，给我妈倒上杯酒，讲几句话，干杯！然后再给我妈满上酒，说：“你妈能喝酒，高兴，多喝几杯。”呵呵一笑，他就开吃了。他现在开心的就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着聊着玩着闹着，他就在一旁呵呵乐着，挺好。

我家这个老顽童，今年72，眼不花，背不驼，牙口好，腿脚利。只一样，耳背。倒也耳根清净，愈发地“童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