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史海钩沉丨秋瑾王廷钧:狂风骤雨前演绎的凄美爱情

文/宁翔

秋瑾和丈夫王廷钧是中国近代史上很有意思的一对伴侣。秋瑾声名赫赫,一代女杰,万世敬仰。而王廷钧纨绔子弟,不学无术、面目可憎面目模糊。一百多年来,秋瑾丈夫以“猥琐男”“阴暗男”的形象,灰头土脸地蹲在历史的角落里,任凭世人在仰视秋瑾之余,对王廷钧这个“封建遗少”投来几丝轻蔑的余光。但众人皆知的决裂后,一次被遗忘的释然诀别,虽然让无数人泪目,但却鲜少有人为王廷钧正名。

王廷钧在历史上,是个异常沉默的存在。作为湖南地方豪门子弟、岳麓书院毕业生、大清正二品官员,还是权相曾国藩的亲戚,他反常地没有留下任何诗文,连只言片语都难以寻觅,完全是“人以妻名”。其实,他相貌清俊,温文尔雅,有翩翩佳公子之誉,不仅如此,他还“颇有文名,最得父母的欢心”。

他们凄美的爱情无疑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尽管诠释可以有多种,但最多的还是过去对王廷钧这个男人的误读诋毁,而实际上,他才是长期受到命运戏弄的那个人。隔了半个世纪后,她的庶母回忆起来仍说“当时夫妻感情还好”。

01神冲老铺子王家与曾家的关系

他们凄美的爱情故事,无疑是会绕不开湘乡荷叶王家与曾家两大家族曾国藩与王宝田之间的特殊关系。他们同是清晚期湖南湘乡荷叶人。曾国藩 (1811~1872),中国近代政治家、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王宝田 (1808~1907),辛亥革命烈士秋瑾公爷,富甲湘中的富绅。清代名臣曾国藩因长期以来,社会对其宣传褒贬不一。而荷叶富绅王宝田又因“蒸酒磨豆腐”而兴家致富成了“资本家”,王宝田孙媳秋瑾是革命者,因此文史资料存在不少失实,当然不能作为文史资料传世,很有必要交待曾国藩与王宝田这同乡同里两人的特殊关系。

湘乡荷叶神冲处两湘两衡(湘乡、湘潭、衡山、衡阳)四县交界之地。“高嵋山下是侬家”是曾国藩《岁暮杂感十首》中的诗句,说的是其家居“白玉堂”屋后山的那边就是衡阳界,走到“白玉堂”,因看不到山那边的情况,犹走到了天的尽头。

王宝田家居神冲街上,称神冲“老铺子”,曾国藩家居“白玉堂”,两家仅相隔三华里。白玉堂的人去往荷塘二十四都、永丰、湘乡县城必经“神冲老铺子”。王家是湖南望族曾国藩的远亲,王宝田是十五派子孙,他和曾国藩的亲外甥冠珪是同辈人,而且还是“五服”之内“堂兄”,按照这层关系,小王宝田三岁的曾国藩可称王宝田的表叔,王黻臣则要叫曾国藩表爷爷。王宝田之孙王廷钧,就是秋瑾的丈夫。

道光初年(1821),曾国藩还处于求学时期,王宝田已是“男子十五当门户”一家之主,以“蒸酒磨豆腐”小本生意,走上自食其力的道路。曾国藩考中进士(1838),王宝田“三十而立”之时,继之又业“鱼盐杂货药材之大宗”,以信用闻名湘乡、湘潭、衡山、衡阳四县数百里,大家世族均与之往来,负贩者趋之若鹜。神冲老铺子王大兴,此牌号播扬远近,识者料其必发焉,家渐丰而大兴。而作为耕读之家的曾家举债供兄弟五个求学、借债赴京赶考,曾国藩“典衣买书”得一套《二十三史》,还从同乡易作梅知县处借银100两,经过苦读才考中进士。

荷叶万山丛中,竹子丰富。当时荷叶盛产竹制的土纸,曾家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就在湘潭开设纸行,有“前店后厂”之说,足以补贴家用,曾国藩家族是受益者。连每年产多少纸、得多少钱白纸黑字都有记载。“席其胞兄黼臣公纸业,贸迁湘潭。”大约在咸丰末年至同治初元(1861~1862)之间,神冲“老铺子”王家也开纸行于湘潭,交易逐渐扩大。在道光末年(道光三十年1850),王宝田(42岁)与其长子黼臣(时年3岁,1847~1874)进入湘潭。

王宝田长子王黼臣,谱名荣冕,字黼臣。次子王黻臣是清末举人(王廷钧之父),王黻臣则是在1874年25岁时迁居湘潭。黼臣和父亲王宝田一样是个大胖子,然其志向远大,经常说在乡村里不足以大富,同治十三年(1874年),乃谋迁移“金湘潭”求发展。其父王宝田仍带次子黻臣、季子协臣管理“王大兴“杂货店、药材旧业,所请工友多达20余人,“王大兴”招牌声誉更起。黼臣兼任上下采办,转运物资,一时经济活跃起来。王氏逐渐成巨富,黼臣实为先导。

可天不假年,黼臣英年早逝,于同治十三年(1874)殁,年仅二十七岁,其弟黻臣其长子廷钺(王子介)过继,接其香火。黼臣两位妻子也是早逝。原配简夫人,是绍兴女儿,千里迢迢来了神冲。“贤而多才,事翁姑、相夫子,孝敬无违”。有吴越女儿遗风。对后嫁到神冲的秋瑾,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伯娘”应闻“翁姑”谈到过。继配欧阳夫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母亲优良品质都占尽了。“王大兴”真的要“大兴”起来,离不开这些善良孝顺的女人。《王宝田夫妇合传》在结尾处曰:迩来女权发达,争夸树立,求其如太夫人相夫教子,有盛德而兼异能者,盖鲜。是所谓巾帼伟人也。“巾帼伟人”萧太夫人宣统三年才去世。

王家虽然大富,不论是在湘潭,还是在湘乡荷叶神冲老铺子都享有很好的声誉,是个积善之家。每年捐给国家和地方的公益,以及扶贫济困,王家人自己可能也说不清。资料显示,光绪末年,湘潭醴陵一带大旱,湘乡荷叶塘神冲老铺子王廷钧的父亲王黻臣捐巨资后,又带动荷叶塘神冲老铺子乡邻,发动社会各界捐款,赈救灾民无数。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慈善义举,在王家是代代相承。王廷钧和秋瑾的儿子王沅德,在抗战时,捐给国家的资产也不计其数,湘潭由义巷的老宅也捐给了国家。

02他们留给世人的婉约身影羡煞旁人

初春时节,此时老铺子被连绵不断的雨水浸泡着,滴滴答答的雨声跌落在王家祖宅门前仅遗留的大石柱上,如细丝一般,将时间的光轮拉回到了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5月17日)四月初五,这一天,湘潭由义巷4号王家大院里灯笼高悬,锣鼓喧天,灼灼红光将几千平方米的庭院映照得如染在朱墨之中。门楼与客厅里,穿着长袍马褂、辫垂脑后的来客济济一堂,觥斛交错,相互寒暄。“体清腴,面皙白,有翩翩佳公子之誉”的他裹着红色长衫新郎服,喜上眉梢,等待红娇娘。

红轿之上,刚过双十之年的她朱唇皓齿,纤腰曼妙,转盼间双目有神,眉宇间不失英气。在一阵礼炮轰鸣与吆喝祝贺声中,被搀扶着路过门前石狮,跨过木质门槛,进入五开五进的两层砖木大院。三拜过后,独坐在大厅右侧厢房之中这个不寻常的女子,她看着红盖头外光晕闪烁的红烛,满是憧憬。

她最初小字璇卿,是旧时女孩秀美温雅的名字。她是官宦千金,自幼天资聪颖,才气过人的她“幼与兄妹同读家塾,过目成诵……”“读书通大义, 娴于词令,工诗文词,著作甚美”。她是江南女子,祖籍浙江绍兴,吴侬美女的温柔婉约天下闻名,随便在历史上就能可以数出无数个,如繁星点点在天空。偏偏,她这江南女子不同于其他旧时闺秀,“好剑侠传, 习骑马, 善饮酒”,但那时她写的诗还是“一湾流水无情甚, 不送愁情送落红”“窗外草如烟, 幽闺懒卷帘,都是春闺缱绻、相思离愁……这些草长莺飞、闺怨清愁,透过历史的云烟去打量,不能说不动人。如果不是眼前这山河破碎,满目疮痍,这个女子留给世人的,大概会是她婉约的身影。

他叫王廷钧,湖南湘乡荷叶老铺子人,是湘中著名富商王家之子。王家人素来好扶贫济困,积德行善,在当地湘潭、湘乡两地颇具声名。他性格很是温和平顺,熟读四书五经,通诗词歌赋。他7岁读私塾,10岁就读湘潭潭州书院(湘乡东山),14岁考入湖南岳麓书院就读,17岁入驻清廷国子监大学,18岁就任清廷户部郎中(升至四品),后官至清廷兵部侍郎。秋瑾的弟弟秋宗章曾说自己的姐夫“风度翩翩,状貌如妇人女子”。

他们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伉俪。这一年,她21岁,大他两岁。王家以迎娶她为荣,嫁入王家之后,公公送了一间当铺给她,作为新婚礼物,这在当时的湘潭、湘乡两地引起轰动。从这件事里,也可以看出王家对这个新儿媳的看重。王家送予的婚房豪宅,建了五年,也不可谓不重视这儿媳妇。

他们这样的婚姻,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并不差,不说比翼双飞羡煞旁人,但举案齐眉和睦相处的根基还是有的。作为丈夫的王廷钧,人品相貌并不俗。据王廷钧秋瑾夫妇后来的儿女亲家、同在京城为官的张翊六在《子芳(廷钧)先生夫妇合传》中的描述“体清腴,面皙白,有翩翩佳公子之誉。读书善悟,不耐吟诵。作文写大意,不喜锤炼。”虽然跟飒爽英姿、文章风流的秋瑾相比,人长得有些奶油,学识有些粗枝大叶,但婚后王廷钧对言行不拘一格的秋瑾极尽包容与疼爱。一开始,他们也曾有过琴瑟和鸣的恩爱时光,那时候秋瑾和丈夫公婆之间也较为和睦。后面的故事便是世人熟知的,但有些边角隐藏在历史中却不曾被注意。

03他以妻子的诗名才气和能干理家为傲

虽然她与他结合,是在父母亲友促成之下的包办婚姻。但两人婚后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甜蜜的。王廷钧其实风流倜傥,孝顺父母,又是个富二代。这搁现在根本就是个优质男。虽然王廷钧才气不及秋瑾,但也颇有才学。

王家与许多家境尚且富裕的家庭一样,家中长辈对子嗣寄予了极高的期待,希望他们日后能高中,此后光耀门楣。王廷钧三兄弟自小学习儒家经典,为日后科举做准备。

结婚之后,他一边经营当铺,一边延师课读。娶到秋瑾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王廷钧是满心欢喜的,对秋瑾百依百顺,是个典型的耙耳朵。那时她偶尔会写“莫重男儿薄女儿,始信英雄亦有雌”“休言女子非英物, 夜夜龙泉壁上鸣”的诗句来抒发感叹。据友人回忆:王家的当铺里但凡有了新鲜稀奇的物件,第一个总是拿去给秋瑾穿戴使用的。小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丈夫的体贴和关爱,让长期跟随家人辗转各地的秋瑾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家庭温暖感。王廷钧跟着父亲经营当铺,秋瑾则吟诗放歌,读书练武,生意忙的时候也偶尔帮一下。

他以妻子的诗名才气和能干理家为傲,还不无得意地对朋友们说:妻子的棋下得比自己好,常把她写的诗词骄傲地拿出来给朋友们欣赏。孙中山曾给秋瑾点赞:感君首赞同盟会,愧我今招侠女魂。而王廷钧,他不是妻子朋友圈里点赞的人,是在朋友圈里晒图的人。妻子抱怨说:“室因地僻知音少”,王廷钧就努力踮脚,想达到妻子的高度;妻子烦言说:“人到无聊感慨多”,王廷钧就努力奔跑,想跟上妻子的节拍。

王家送予的婚房在株洲大冲建了五年的豪宅“槐庭”,抬头可见前堂门楣挂有“大夫第”匾额,系王廷钧所题,笔迹遒劲。可见,这对伴侣经营“槐庭”的“琴瑟调和”苦心。但“槐庭”与“大夫第”显然形成了鲜明的思想反差。

这对伴侣他们夫妻“琴瑟和鸣”,既然不能在爱国报国上相互激赏,那就在才学上有所改变。在《曾国藩的故园》中写有秋瑾与王廷钧初婚的佳话:秋瑾对丈夫体贴尊重的同时,鼓励他勤奋学习,干出一番事业,并从旁加以指点。王廷钧是慕于秋瑾才貌双全,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大夫第”匾额下门联“恩被后代,泽荫槐庭”,这是秋瑾从王姓宗祠通用对联“三槐世泽,两晋家声”化用过来的,此联上联典出王祜,下联指晋代“书圣”王羲之与子王献之,并隐含清代诗人王士祯以联释联的真义,“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王廷钧的这份崇拜与宠爱,婚后的秋瑾,无论是住、在湘乡荷叶神冲老铺子,还是在湘潭十八总由义巷里,抑或在株洲大冲新屋,她可以随意看“新书”,练击剑,学巫家拳,骑马……每天的生活无非读书吟诗,踏青赏春。在这里她曾“玉肌花脸柳腰肢,红妆浅黛眉”,也曾罗衫裙裾,拈花微笑,也曾相夫教子,岁月静好。在“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之前,她是这屋檐下的主妇,是一介女儿家,也曾有过貂裘妩媚的那么一刻……这种日子,很是惬意,想来这对伴侣他们甚至想过要就此过上一辈子的。两人的婚后生活仍算和睦安宁,秋瑾和丈夫公婆的关系也比较和睦。他们很快便有了一个儿子。王蕴琏《回忆婶母秋瑾》中就说,他们结婚前几年,乘轻驱肥衣食无忧,“夫妻切磋学艺,也确琴瑟和谐”。

04他是拼了命努力追随妻子的步伐

时代的帷幕已经拉开……一个风雷激荡的时代,一段值得追寻的历史,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个有着一双小脚的江南女子,她决定要打破这种平静的生活状态,包括自己,包括丈夫。她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她希望自己的丈夫也有所进步,可能因为她太有才的缘故吧!谁都没想到,一个折腾的机会悄然到来。

清廷昏庸腐朽国库亏空,一般富家子弟,多捐部曹而坐食此息,王廷钧当然不能例外,秋瑾意殊不屑,然此类京官如习举业,仍可以附监生资格,赴顺天乡闱,取科第显达。”王廷钧乃凭家资捐纳进入仕途。远亲陶在东回忆,来京后,逢西学盛行,亦附会风气而习洋文,但其人的无才学尽可断言。王廷钧为人美丰仪,翩翩浊世佳公子也,顾幼年失学,此途绝望,此为女士最痛心之事。财大气粗的王父王黻臣决定花巨款为廷钺、廷钧两个儿子捐京官。丈夫当官了,夫荣妻贵,换做一般的女人,做梦都能笑出声来,可在秋瑾眼里,这样的男人是最无能的,最不堪的。在丈夫大宴宾朋的时候,她当场作诗“多少贤才成底事,黄金便可广招徕。” 此亦为重要原因。

1900年春节后,秋瑾和儿子随同夫君王廷钧,当差楚五、使女香莲,雇船从湘潭沿湘江一路北上赴京候选。王家亲戚后来回忆说,王廷钧当官的目的是“以报效秦晋”,是在被秋瑾多次教育要上进之后,为了讨老婆欢心而加入了“公务员”行列。

秋瑾沉浸在初来乍到京城的喜悦之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这年秋冬之际,王廷钧发表为“江苏候补道”,不过遗憾的是,这时,王廷钧母亲屈氏得病,催儿子南归。再加之,当时正值义和团运动失败之后,如火如荼的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入北京烧杀抢掠,蹂躏践踏,满目疮痍,连老佛爷也仓惶出逃,腐朽的满清政府与列强签订无数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古老的华夏大地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秋瑾目睹生民涂炭,时局艰危,忧心如焚,遂写下《杞人忧》,抒发她悲愤的心情:幽燕烽火几时收,闻道中洋战未休。膝室空怀忧国恨,谁将巾帼易兜鍪。

一家人只能无奈地回到老家湘乡荷叶神冲老铺子。夫妇俩闲了下来,干脆宅家生孩子。她在湘乡荷叶神冲老铺子时,常与曾国藩的堂弟媳唐群英、曾国藩的侄女婿葛葆吾之女葛健豪往来。她们三人诗歌酬答,纵论天下,豪气冲天,时有“潇湘三女杰”之称。

1901年,清政府与帝国主义国家签订《辛丑条约》以后,大开捐官之例。 4月,在春光明媚、生机盎然的环境中,在这身怀有孕的日子里,捎来捐官有了眉目的信函。这一年,秋瑾又给王廷钧生下了女儿王灿芝。

1901年9月25日,女儿刚满月的秋冬之际,王廷钧接到京电,实授江苏兵备道,于是秋瑾便携带着婴儿连同婢仆再次雇船进京。不巧的是,还不到两个月,秋瑾娘家遭受了变故。11月26日秋寿南逝世于桂阳知州任上,享年52岁。父亲去世,哥哥秋宗章没个稳定职业。秋瑾想把娘家一大家子从绍兴接到湖南生活,王廷钧接纳了妻子一家。为支持秋家有所生计,他又拿出钱,与大舅子合伙开了个钱庄,让他全权管理。可惜这大舅子不是经商的料,不到一年,就把钱庄开倒闭了。一家人又回到了绍兴,亏空由王廷钧承担。

秋瑾让他“赈款议叙工部主事”,他也言听计从。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1月,王廷钧加四级,旋升工部郎中,赏给二品顶戴,诰授荣禄大夫,相当于工业部的司级干部,加上秋瑾的诰封“恭人”。

同年2月底,王廷钧第二次携妻子儿女进京任职。可秋瑾非要从湘潭绕道绍兴看望母亲(那时娘家一大家子刚从湘潭返回绍兴才两个多月)。好吧,秋瑾随同夫君王廷钧,以及婆母屈氏带子沅德、女儿桂芬,随带当差楚五、使女香莲,雇船从湘潭往东到浙江,再从浙江北上京城,绕了个大三角。夫妇俩坐的是马车,路上走了半个多月。一个动动嘴,一个跑断腿。王廷钧挈妇将雏(怀里一岁多的女儿),一路奔波劳顿。

而秋瑾路上偶遇了一个没了路费的大妈,自做主张很慷慨地送了她银两。后来这名叫琴文的大妈表示感谢,秋瑾说:区区小事,何须挂齿。可见,秋瑾是他的女神,她在夫家的地位是说一不二的。当然,她本身也是一个非常有魄力的人。

1903年,等待京城的局势逐渐平定下来,王廷钧第二次带着妻子秋瑾来到京城,回任原职。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宅家、蛰居、养儿、育女给夫妻二人关系增添新鲜感,两人在京城这座已经被洋务文化渲染浓重的地方开了眼界,甚至聘请了家庭教师一起学习洋文。王廷钧拼了命努力追随妻子的步伐,秋瑾和妹妹的通信中还特意露了一句“夫婿近来习洋文”,这“夫婿”二字,便将她对自己丈夫的温情脉脉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显然是妻子最在意的事,是对他的温馨点赞。他不是很喜欢读书求功名。但为了妻子他是很拼的,他古文都不想好好学,可为了妻子,他竟然努力学英文。可见,他们的关系仍算是温馨和谐。

05他听到留学生盛赞秋瑾高兴得满脸放光

这一年,又亲历庚子之乱,秋瑾随他同游北京,目睹外国侵略军的野蛮暴行,清朝政府的昏庸腐朽,山河破碎,百姓苦不堪言,而统治者仍花天酒地,忧愤填胸,决然以救国为己任。中秋夜写下《满江红》这首词,寄托她的苦闷彷徨和雄心壮志: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东侵忧未已,西望计如何?秋瑾把目光投向外部的世界。她已不再叹息红颜薄命而自甘生命的枯萎。

这次北京成了改变她人生的地方,搬至椿树南半截胡同后,秋瑾与新潮女士吴芝瑛义结金兰。在吴芝瑛的引领下,秋瑾结识了京师大学堂日本籍总教习的夫人服部繁子。服部繁子力主的男女平权和女学思想是秋瑾女权思想的萌芽,对秋瑾的人生影响至深。在给妹妹的信中,秋瑾说:“任公主编《新民丛报》,一反已往腐儒之气”“此间女胞,无不以一读为快,盖为吾女界楷模也。”她日后的行事言论,都有此间所读书报的影响。

不过,对秋瑾影响最大的还是安徽桐城才女吴芝瑛。对于秋瑾来说,遇见吴芝瑛几乎等于遇见另一个自己,或者说遇见了最真实的自己。吴芝瑛的丈夫廉泉曾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参与康有为的“公车上书”,时为户部郎中,与王廷钧同朝为官。吴芝瑛是个不畏强权,思想独立,敢于在慈禧面前评论《辛丑条约》。秋瑾与吴芝瑛意气相投,结为金兰之好。1904年2月两人订交《兰谱》上写道“跨马担簦,乘车戴笠,贵贱不渝,始终如一”。三年后,那场腥风血雨,你可知道廉泉芝瑛夫妇怎么做?这是后话。

王廷钧在官场混得不错,1904年这年,他通过继续捐钱,得加四级,旋升工部郎中,赏给二品顶戴,诰授荣禄大夫。秋瑾也被诰封为“恭人”。她打小“经济优裕,散养放养”,她就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当别的女子拿着绣花针爱不释手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却是《芝龛记》里花木兰、秦良玉这些女中豪杰的故事,所以秋瑾蔑视封建礼法、外向奔放,快意恩仇。

随丈夫居北京宣武门外椿树胡同,秋瑾丝毫不符合官宦女眷典雅庄重,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标准。当时大宅门里的名门闺秀都是在家中听“堂会”,不会抛头露面去戏园子,戏园子也不卖“女客”票。可是,王廷钧对妻子的这份崇拜与宠爱,让她常常“首髻而足靴,青布之袍,略无脂粉,雇乘街车,跨车辕坐,与车夫并,手一卷书”堂而皇之地坐着西式马车去听戏,开创了上流社会女性进园子的先河。

但秋瑾并不开心。到北京后,小夫妻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磕磕碰碰总是会有的。王廷钧被一班朋友们带着,有时竟彻夜不归,时常醉卧不醒,甚至卧倒在酒瓮的旁边感到失望。她百无聊赖,便女扮男装到戏园看戏,开始喜欢着男装。令王廷钧成为京城笑柄,王廷钧对此大为不满,认为秋瑾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有辱家风,两人不免吵闹争执,秋瑾一怒“出居泰顺客栈”。她写给娘家大哥秋誉章的信里说“我在王家就和奴仆一样。”他再三求人从中调解,又派大批仆役几次三番,花言巧语前去劝说,最终还是王廷钧为爱乖乖地服软。按服部繁子的说法,她不喜欢、甚至“厌倦”了王廷钧的温文善良,不满足“太和睦了”的家庭氛围。但她却又找不到反抗家庭的理由,于是,“我希望我丈夫强暴一些,强暴地压迫我,这样我才能鼓起勇气来和男人抗争。”此时,王廷钧与妻子的性别角色几乎倒置了。

王廷钧作为丈夫“好”的另一面,更直接的证据,来自当时京师大学堂日籍教师服部宇之吉博士的妻子服部繁子的讲述。服部繁子与秋瑾是多年好友,更与王廷钧多有接触,可能是唯一一位对他们夫妻两人都熟悉的亲历者。在秋瑾舍生取义约14年后,她深情写出《回忆秋瑾女士》,与秋瑾“丈夫反复阻扰之说”大相径庭。

在服部繁子的回忆文章中,秋瑾的丈夫温文善良,也支持秋瑾赴日留学。服部繁子回忆说,她与秋瑾夫妇见面时,秋瑾着男装、显异类,开始甚至还弄不清她的性别,以为是“一位俊俏的男子”,一副“名士派头”。而王廷钧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很年轻、白脸皮,“一看就是可怜巴巴、温顺的青年”,第二印象还是那样“一见面还是那么腼腼腆腆的,有话想讲,又吞吞吐吐地讲不出来。” 与秋瑾的描述迥然不同。

对秋瑾家庭的回忆,服部繁子说:“秋瑾兴致勃勃地给我谈起她的家庭。原来,她丈夫也是个南方富户,比秋瑾小两岁。她们有两个孩子,都才四、五岁。小丈夫温文善良,对秋瑾的意志和行动一点也不加约束,秋瑾自由得很。”甚至说过“我的家庭太和睦了”云云,实在出人意料。许是“交浅忌言深”之故?两人的关系其实一直也都还算和睦。

服部繁子曾对秋瑾说:“在你家里你是男的,你丈夫是女的,你是你们家庭中的女王,不,是女神。中国有句话叫'怕老婆’,就是说在家里有威严的女神。你便是女神的典范,你丈夫是女神的崇拜者。”

某种程度上,秋瑾也算得偿所愿,她渴望像男人一样,跳出女性狭小的空间,谋大事置生死于不顾,她的方式,就是她对日本人服部繁子所言“不过,夫人,我不甘心无所事事地活着,我一定要胜过男人。”“这并不是我个人的事,是为天下女子,我要让男子屈服。我要做男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后来服部繁子回北京,秋瑾为她送行,二人依依惜别,还流下了眼泪。当繁子问她有什么话要带给丈夫时,她抬头望着窗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是服部繁子的印象。

06他不想她下洋还是尽量给她打一只小船

秋瑾写的自传体弹词小说《精卫石》中,女主的丈夫叫苟材,女主的公公叫苟无义。对于狗才般的丈夫,自然要远远唾之弃之,她对自由与未知有着无限的热爱,她要奔向远方,她要如风一般飘扬,“世界辣么大,我要去看看!”

1904年夏初,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又加以京师大学堂日籍教授服部博士之妻极力称道日本女学之发达,秋瑾就决计东渡留学。作为丈夫的王廷钧,起初一听,差点崩溃,可他嘴笨说不出理由,也自知拗不过强悍的老婆,最终他还是乖乖让步。想想就是在今天,恐怕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同意自己的妻子丢下3岁的孩子不管不问,为了干“违法”的事出国“留学”,要他慨然应允,才称得上是咄咄怪事。

但他也知道秋瑾历来“说一不二”,为了博得秋瑾的欢心,先是给秋瑾买昂贵的银狐大衣,因为秋瑾酷爱京剧,他还特意租了一辆车方便看戏,又买了不少秋瑾喜爱的书画,还抽出时间来陪秋瑾逛街,甚至为了跟秋瑾拉近距离,他还研习过日语。但是这一切都挽留不住秋瑾的心。而到最后,见秋瑾决心已定,这个男人只好因爱而迁就。你要上房揭瓦?好吧,我不希望你上房,可我还是努力递给你一把梯子;你要下洋捉妖?好吧,我不想你下洋,可我还是尽量给你打一只小船。我帮你,也就只能帮到这了。

这个男人因对妻子出远门不放心,他甚至还反而专门找过秋瑾去日本留学的服部繁子。王廷钧屡次找人帮忙,不是别人,还是那位好友日本人服部繁子女士。服部繁子回忆,1904年,秋瑾想跟她去日本留学,但她担心秋瑾思想太激进,不太想带她去。犹豫中,王廷钧登门拜访来了。她以为王廷钧肯定是要阻挠妻子去留学。没想到这温顺软弱的男人“惶恐而又害羞”地对服部繁子说:“假如您不肯带她去,我妻将不知如何苦我呢。尽管我们有两个孩子,我还是请求您带她去吧!留学也好,观光也好,任她去吧。……在日本我还有三、四个朋友,可以托他们照顾,不会给夫人添麻烦的。”

这句“我妻将不知如何苦我呢”,倾尽了夫妻间的奇怪关系,也直言了王廷钧作为小丈夫的可怜处境。王廷钧对妻子有细致的真爱和体贴,也有复杂的“理解”与“支持”,只是他这种“理解”,这种“支持”,实在是出于无奈,他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当王廷钧请求她答应带秋瑾到日本去留学时,言辞之恳切,让服部繁子甚至觉得,“我若拒绝了他,他就会受到家庭女神的惩罚,那实在可怜!”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但她转身向秋瑾提出要求,在日本期间应约束言行。秋瑾表示接受。

临行时最后一刻的场景,服部繁子详细记述。“而为约请时任《大公报》编辑的女界名人吕碧城一同赴日留学……其夫王廷钧及秦○○偕来,留午饭。”因秋留宿,王先归,可见王廷钧此行专为护送秋瑾往天津而来。回京时,秋瑾系与傅增湘同伴,则去程原可托付秦某。而王之陪同,于礼仪,于表现夫妻关系,均甚周到。秋吕二人,津门相会,谈诗作词,寝夜不眠,不足四天,即成闺蜜,遂订文字之交,成就一段“双侠”传奇。

服部繁子最后一次见到王廷钧是在北京永定门火车站,送秋瑾乘火车去天津,再乘船到日本。1904年7月3日,那天,临行时,在北京永定门火车站,她看到王廷钧带着一双小儿女早早来送行,服部繁子的回忆录中写道,“他面带几分忧郁,辫发被风吹乱了,自己好像也没觉察到。他对着马上要出发上路的妻子嘱咐道:路上一定多加小心呀,到了那边后马上来信呀等等,反复地说着临别之际的叮嘱话,很像一个模范丈夫。”看着更让人痛心。此时妻子表情一定是木然的。列车开动,他“抱起男孩向车中招手”,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忍心离去的母亲。表现得完全“像一个模范丈夫”。

他希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王廷钧木讷,只感知妻子狠心,却不知这是妻子精神“弃绝”的开始。在后世评说里,舆论总是偏向秋瑾的,而王廷钧则以一个家暴且封建的形象出现,可真的细读史书,就婚姻关系来说,王廷钧其实没有犯太大的错。只能说秋瑾不是一般的女子,而王廷钧却如那个时代大多数男子一样,平凡而普通。

07他们的故事熟知的不是最终的结局

走出朱阁绮户,行走于风雨的秋瑾,生命的河流更为开阔坦荡。在京城,她遇到了徐自华、徐小淑这些贵贱不渝、惺惺相惜的女性知己。1904年7月3日,秋瑾随服部繁子到日本留学,也结交了徐锡麟、吴樾、陈天华这样把自身生命之火燃烧着当炸弹投向没落王朝的革命者。她广交杨昌济、鲁迅、陶成章、黄兴、宋教仁等志士仁人,得到孙中山先生的高度赏识和谆谆教导。1905年,秋瑾归国会晤了蔡元培、徐锡麟,并加入了光复会,后加入同盟会等六个会党及革命组织,其热情和精力,为大部分男子所不及。

她化蛹为蝶,她把国际红十字会引入中国、她是把护士(看护妇)这一职业大力推介给国内妇女的第一人。留学日本,本已是课业繁重,她竟然选修了看护学和临床护理。不顾自己还没有精通日文,就把厚厚的日文版《看护学教程》啃下译成了中文,这是她专为中国女性量身定做拳拳心血之作。

毫无疑问,王廷钧是爱秋瑾的,但他又恨她是自己无法理解的新女性。他天真地以为切断一切经济和全部联系,无以生计的妻子就会很快回到他的身边。那时关山远隔,通信断绝,她误以为“一年之久,未通一函”,误信“闻早娶新妇矣”,他早已绝情另娶,对他也由不满转为痛恨,在给哥哥秋誉章的信中“即妹之珠帽及珠花,亦为彼纂(篡)取,此等人岂可以人格待之哉?彼以待妹为无物,妹此等景况,尚思截取此银及物,是欲绝我命也。”。

事实上,在妻子变卖珠宝筹集东渡留学费用时,悄悄地藏起来,是为了阻挠她,他单纯地以为妻子决然东渡留学是在置气让他后悔。却不想妻子更加毅然决然。你可以偷走我的钱财,但你偷不走我那颗救国的心。后来在朋友的资助下,在1904年4月,就是在日俄战争爆发之后没多久,秋瑾只身东渡日本,迈出了她人生关键的一步。

面对妻子信中接连所提离婚要求,他却置之不理,又悄悄寄信给岳母打探她的近况。他深感时代骤变,不甘落伍,也曾学习洋文。当他听到“海归”留学生盛赞秋瑾的诗名,便高兴得满脸放光,深以为傲。他是爱秋瑾的,他深知这一点,却一直沉默不语,继续做着一个丈夫该做的事,维持着家庭的和睦。或许有人会说,假如王廷钧能毅然投身革命洪流,和妻子比翼齐飞,也许就能成就美好的婚姻。而他真这么做了,他就不是王廷钧,而是谭嗣同。

他希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只是温顺平和想要安稳生活的普通丈夫,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家庭,儿女绕膝,和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她却是写出“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的女侠。他若娶的不是秋瑾这种世间少有的侠女奇才,或许他这辈子会幸福得多。他诗酒自适,可没有拯民救国的襟怀;他热衷仕途,可也从没干过出卖良知之事。在妻子东渡留学后,不久,在她的感召下,他也对“大清”不抱希望,毅然辞去京官,卸载远大前程,带着孩子回到家乡过起了“隐居”生活,只“期望妻子早日还乡”。这是历史上人们所熟知的他们的爱情故事部分,却并不是故事最终的结局。

08他们临别之语是少有的温情怀念

她开始寻找“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比儿女情长更大的爱,然而,她最放不下的是他,她要想方设法保护家庭,最好办法就是制造矛盾,断绝来往,全面“决裂”。

1907年春,秋瑾回湖南湘潭、湘乡一带暗中联络革命党为“光复军”筹饷。顺便又回到荷叶老铺子婆家看望儿女,向婆家索银办大通学堂,并和家人诀别,声明脱离家庭关系。

那次回乡,她与他诀别,却不是像之前所说“此无信义者有污英雄独立之精神”。与王家熟稔的谭日峰,1935年出版《湘乡史地常识》一书,就清楚道出另一种“难言之隐”:当日,秋瑾抱定“亡秦之志”时,早无贪生之念,但“恐株连家庭,故有脱离家庭之举,乃借以掩人耳目而”,认为婚姻家变是故意掩人耳目,好不连累。晚清不少仁人志士,确实很多这样操作。这样一位智仁兼备的女子,历史上能找出几个呢?

当时在长沙接待她的朋友王时泽回忆道:“……其实是秋瑾“自立志革命后,恐株连家庭,故有脱离家庭之举,乃借以掩人耳目。……王廷钧的父亲拿出一笔钱来送给秋瑾。”但是心怀天下的秋瑾,面对当时满清政府的黑暗并不妥协,积极投身革命。这也有了几天之后,秋瑾改男装借带两岁女儿出门看戏之机,悄悄地将一张给夫婿的纸条“我已以身许国,今后难再聚首,君可另择佳偶,以为内助。”留在女儿的衣服口袋后,将女儿留在现在望衡亭处的戏台便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在其弟秋宗章《六六私乘》中记载,“迨光复会组织成立,筹饷购械,难以为继。……先大姊目击心伤。……专赴湘潭,孓身至王宅,时子芳宦京未返,君舅健在,谈及,悉姊近况,即畀数千金。”在当时,这数千金绝非小数字,用途又是反抗朝廷,若非王家厚待秋瑾,夫家怎能在这时候这样支持她投身无悔的革命。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那次见面的细节已经不得而知,但她知晓王廷钧并未另娶,甚至可能释然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这最后的临别之语是少有的温情怀念。

09他们凄美的爱情故事淹没在历史洪流里

半年后,1907年7月15日破晓,绍兴城翳云蔽天,阴风刺骨,就在通衢大道上的古轩亭口,秋瑾以谋反罪被斩首,年32岁。

她死了。为了她心目中的理想和大义而身首异处。有人目睹过那残忍的行刑现场——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过去,有一个女子躺在血地里,人显得很瘦小。

她的一生,除了生育了两个孩子,她几乎是按一个男人的生活方式在活着。有人会认为,死最终是成全了她。可是,世人竟然只感到悲凉。刀和酒,其实原本就不是属于女人的东西。而她佩倭刀善豪饮,身着男装改名竞雄,也许,她的理想就是男人的理想。而历史,依然是男人书写的历史。

此时的王廷钧,尚远在湖南乡下“隐居”,听闻噩耗时,他到底是何心情,早已无人知晓了。只知道他遭大故,奉汤药数月,哀伤过度,体渐消瘦……病延两载,遂不起。

1908年,秋瑾墓地被清廷平掉。王廷钧以儿子王沅德的名义,将她灵榇运回湖南湘潭昭山,暂厝于王氏祖坟。按照过去的风俗,在外面非正常死亡的人,是不能安葬在祖坟的,更何况她是远近闻名的革命党人。他此举冒着极大的风险,也证明了他对秋瑾依然有很深的感情。

1909年,王廷钧黯然去世,走完了多情又悲苦的短暂一生,他在人世间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据说,他最后的遗言是,“我死后,请把我和我妻子葬在一起”.......在这个世上,他与秋瑾一样,只活了32年,他与爱妻会在九泉之下相遇吗?

他们的结合虽然不是基于爱情,但是他们有了他们的爱情,那是明明白白的。他曾频于应酬,也陪人流连过柳巷花街,可也极少出格,不过是旧时官场中人的常态;在一般人也断然做不出来的抛下家庭飘然远去,不惜常年与他和孩子分离,远赴东洋举义旗,他也没有任何怨言。为了保护家庭她不惜制造矛盾、断绝来往,甚至全面“决裂”,他却坚持不肯放弃这段婚姻,也一直没有纳妾。“苟材”的岳父(秋瑾父)都纳了妾,给秋瑾生了个弟弟,可面对“作女”妻,“苟材”自始至终没有纳妾,没有理直气壮地重新开始人生第二个春天。

平实地讲,王廷钧所言所行,大体就是俗世中普通丈夫所为,说不上哪里好,又看不到哪里太不堪,但也能有一个平凡人的善良和深情。如果说秋瑾是传奇,那么王廷钧就是传奇背后一个默默的影子。只是迟来的释然理解后,便成永诀。只是他们凄美的爱情故事,都被淹没在历史洪流里。故事里,他有无奈心酸,他也是一往情深的,他和家人是她始终的牵挂……无一不打动人心。

如今,北京宣武门外的椿树胡同,车水马龙,灯火阑珊,他们当年告别江南走出家门落脚的地方已是一片人间繁华,找不出“昨夜风风雨雨秋,秋霜秋露尽含愁”的鸿泥飞爪。在飘摇的秋风秋雨中挺身而起的秋瑾,超越了性别,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千年哀愁,成为中国近代史地平线上昂扬升起的一轮夺目霞光。秋瑾这个奇女子,在时光的源头浅笑如初,俨然一座历史的丰碑,将红尘往事都凝成了万古传奇。

(作者系株洲市芦淞区建宁街道党工委委员、组织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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