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安易持——陈巨来先生归里展展品选粹（四） / 开普饭

▲ 本次展览外景

▲ 晚年陳巨來治印照片

其安易持—陈巨来先生归里展暨陈巨来流派印风邀请展已于4月30日圆满开幕，本次展览向海内外47家藏家、机构商借藏品，遴选陈巨来及相关作品共计128组，221件；陈巨来印章原拓题跋48件；陈巨来门人、私淑者取法陈巨来印风的作品原印53方。

自今日起至本展闭幕前，本馆公众号将对本展展品整理精选，加以介绍，陆续发布，供各位前辈、师友、同好欣赏，并乞指正。

今日的“其安易持”展品选粹栏目，将介绍陈巨来先生为一位真正的饱学读书人——近代松江籍藏书家、学者周大烈所刻印章一组，共十方。

▲ 周大烈像

在前面两期展品选粹栏目中，我们得以管窥巨翁早年给大画家吴湖帆和由革命家转为收藏家的孙璞治印的风貌。那么巨翁给旧式的纯粹读书人刻印时，又会是什么样的风貌呢？我们且来看照片中的这位戴着眼镜的先生，全身散发着一种旧式朴学君子的儒雅气质。他就是近代虽不甚知名却值得被我们铭记的松江籍藏书家、学者、诗人周大烈。

周氏生于一九〇一年，卒于一九七六年。字迪前，一作逷潜，中年后以字行。号述庐、充安，室名后来雨楼、小书种堂等。松江亭林镇（今属上海金山区）人，清江南名藏书家周厚堉之后。南社社员，为高燮甥婿、姚光妹夫。擅诗古文辞，博通文史，又富藏书。撰有《述庐文录》《后来雨楼书目》《南齐书校注》《四库附存简明目录》《清百家词录》等，编有《松江文钞》《松江诗钞》《谷水词征》等。又为中华书局校《经籍籑诂》，撰《校读记》《校读后记》多卷。妻姚竹修，亦能诗文，著有《惠风簃剩稿》。其家藏书因一九三七年日军登陆金山卫损失过半，后人于一九九〇年代以劫余书近万册捐赠上海图书馆。子东塾、东壁。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晚清至民国还有另一位同名同姓的诗人周大烈（1862—1934），字印昆，室名夕红楼，湖南湘潭人。曾留学日本。宣统时为吉林民政厅长，民国元年当选众议员，后任张家口税务署监督。曾为陈师曾（衡恪）家塾教师。撰有《夕红楼诗集》及续。富收藏，又工书法。育有七女，老六周俟松（其夫为作家许地山），周铭洗最幼。附记于此，以免有心读者在查考时混淆。

周大烈秉承家学，为松江一代饱学能文之士，然或是因其为人诚朴低调，不事交游，亦无仕宦经历，长期不甚为人所知，以故其好友著名学者施蛰存先生称其为“处士”。周氏逝后，施氏特撰《处士周迪前先生诔》一篇，为其写照，概括生平，交谊深情，溢于笔端，现抄录全文于此。聊表我们对周大烈先生的纪念。

处士周迪前先生诔并序

处士周君迪前，吾乡饱学君子也。束发受书，耽于坟典，韦编三绝，老而弥笃。讷于言，不事交游，绝于俗，亦不与世忤。亲朋而外，人罕能窥其蕴。余初未尝识君，岁壬寅，晤尹石公，石公言：“君乡里有周某者，能为两京文，亦识之乎？”余谢未尝闻，乃心识之。已而君偕高君宾同来寒舍，遂得定交。时相过从，晤言有契，知其学朴茂渊渟，真儒士也。丙午后，以故交游阻遏，不通闻问者七八载，近始得稍稍叙旧。而君遽归大暮，失我益友，滋可痛也。令子东壁以册来，属以有言。自维文辞伧俗，何足以重君。然十载交情，淡而弥挚，亦不可不志之，因为之诔曰：

九山婉娈，三泖沧浪。机云故里，陈夏旧邦。丘园之秀，因时则扬，文行忠信，为龙为光。于铄处士，抱素居贞。讷言劬学，探赜研精。艺徵七略，文律两京。孤标遐举，世网难婴。君方踞闾，我为游士。出处参商，未获仰止。白首定交，倾盖伊始。方期攻错，商量文史，云何一踬，遽绝音徽。哲人其萎，吾谁与归。遗文在椟，令问不违。悠悠千祀，邦家有辉。

岁丁巳八月朔同里施蛰存撰

读过施氏诔文，可知周大烈一生淡泊名利，唯勤学嗜读，藏书校书，著述不息。然而这样一位不事交游，又不甚富裕（据其自述，建国后常年仅以为人钞校古籍，收取薄资为生）的朴学之士，在似乎不起眼的用印一事上却颇为郑重考究。大约一九五四年左右，他特意请巨翁刻治了一批藏书校书用印，数量至少有十五方。对于清寒读书人来说，虽不能与孙璞、吴湖帆那种数十方至百余方的大手笔相比，如此体量亦允称知深爱切了。周氏逝后，这批印章有部分散失，幸存者保存在季子周东壁处。

在筹备本次展览过程中，策展人陆凌枫有幸与今年已经九十二岁高龄的周东壁先生取得联系。周老思维敏锐，谈吐清晰，高龄而犹嗜外出寻人对弈。旋蒙周老慨允，以今存陈巨来先生所刻其父遗印十方（皆为首次面世）全数借展，为本展的成功举办做出了重要贡献。

现在我们得以细赏这一组珍贵的印章，其保存皆甚完好，几无损伤。石材多较普通而素净，印文亦皆为贴合藏书家实用而拟。各印风味皆趋向沉稳朴素，则尤与周氏为人及学风相合。中“云间周氏”一印，边款云“迪公自篆”，更从侧面证明这批印章的体式很可能是周陈二公互相商定后的结果。巨翁在刻治此组印章时，并未出现最为人熟知的元朱文风格，当非泛泛应酬之故，而应是因对作惯了朴学书生的周氏而言，元朱文未免过于秀丽，远不如较为朴厚的满白文、宽边朱文等合其趣味。又巨翁在边款中称周氏为“迪前先生”“迪公”，不同于常见称呼同辈的“仁兄”“道兄”等，亦甚见敬重之意。以周氏的性格，二公恐怕并无很多面交的机会，然而巨翁虽有狂名，逢着这位诚朴之士，想来也会在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真赏的吧。

此外耳目所及，见于各种散见资料中的巨翁为周氏治印尚有：

充父心力所萃（寿山素章，宽边朱文。）

边款：甲午八月，巨来刻石。

片玉堪（寿山素章，宽边朱文，见本展图录。）

边款：巨来。

清真词孙（满白文，常与前刻成对使用。）

边款不详。

充叟（寿山素章，宽边朱文，见本展图录。）

边款：巨来。

七

居（宽边朱文，见本展图录。）

边款不详。

以上五印，风味与本展十印毫无二致，亦无一方元朱文。

▲ 周东壁先生发言

在4月30日的本展开幕式上，周老在复旦大学古籍保护研究中心主任吴格等人的陪同下出席开幕典礼，并作为第一位发言嘉宾，讲述其父与陈巨来先生交往旧事。

展览图片及简考

陈巨来刻“述翁胝沫”石章

【边款】甲午八月巨来。

【尺寸】1.2cm×1.2cm×4.2cm

【简考】寿山六面平素章，一九五四年作，印背面有旧墨书“戊”字。唐李商隐《韩碑》诗云：“愿书万本诵万过，口角流沫右手胝”，后人遂以胝沫指代读书诵书。此印文即“述翁读过”之谓也。

陈巨来刻“小书种堂”石章

【边款】迪前先生方家正之。甲午十月巨来刻。

【尺寸】2.2cm×2.3cm×5.9cm

【简考】昌化素章。一九五四年作。配有巨翁手制蓝布印套，印底亦经刻后修治平整，当为巨翁一时得意之作。按南宋周密（字公谨）有藏书室曰“书种堂”，周氏此室名或与相关。据周东壁题跋，此印为周大烈生前最喜用者之一。

陈巨来刻“述公长物”石章

【边款】仿汉镜文字作此。甲午十月，巨来。

【尺寸】1.3cm×2.9cm×4.8cm

【简考】青田素章。一九五四年作。按巨翁作此种边略宽之朱文，若非近汉魏间朱文印式，边款辄谓之“仿汉镜文”，此即一例。其体可溯至赵悲庵、黄牧甫，二弩老人亦常为之，诸家亦多称仿汉镜文。“长物”即藏品之谓。

陈巨来刻“偶归周大烈家”石章

【边款】迪前先生方家正篆。巨来作于沪上。

【尺寸】2.1cm×2.4cm×4.7cm

【简考】寿山石章，略有薄意浅雕。周氏旧藏古籍常见钤用。

陈巨来刻“云间周氏”石章

【边款】迪公自篆印。巨来刻。

【尺寸】1.8cm×1.9cm×6.2cm

【简考】寿山素章。边款所谓“迪公自篆”者，或为周氏手书印稿大意，巨翁为润饰刻成者。其例甚罕。

陈巨来刻“逷潜点戡”石章

【边款】巨来刻石。

【尺寸】1.3cm×1.9cm×4.1cm

【简考】寿山素章。当为周氏校书所用。此印兼具明文人细白文法与汉凿印意。

陈巨来刻“烈”石章

【边款】仿古玉印。巨来。

【尺寸】1.4cm×1.5cm×4cm

【简考】青田素章。

陈巨来刻“充安类拾”石章

【边款】巨来。

【尺寸】1.5cm×1.4cm×4.1cm

【简考】昌化素章。文曰“类拾”者，或为周氏钞纂著作（若《松江文钞》、《松江诗钞》之类）所用。此印兼有战国朱文吉语古玺（如“宜有千万”之式）与汉镜文意。

陈巨来刻“孔业堂”石章

【边款】巨来。

【尺寸】1.6cm×1.7cm×5.4cm

【简考】昌化素章。周氏取陶渊明句“周生述孔业”之意，自号述庐，别署述翁。遂又以孔业为堂名。

陈巨来刻“后来雨楼”石章

【边款】巨来刻。

【尺寸】1.6cm×1.6cm×3.6cm

【简考】青田素章。按周氏先人厚堉，字仲育，松江娄县人。乾隆诸生。乾隆中开四库全书馆，诏求民间遗书，乾隆三十九年（1774）九月，江苏巡抚萨载《奏周厚堉呈献家藏书籍折》，称其家进献图书366种，《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其家藏书164种，得御赐《佩文韵府》一部及御题石刻，又御笔题诗于所进《两汉博闻》上，遂取诗中“来雨”二字，名藏书楼曰“来雨楼”。编有《来雨楼书目》二卷，著录藏书三千余种。其家藏书传至大烈，为致敬及别于先人，遂以“后来雨楼”名之。据周东壁题跋，此印亦为其父生前最喜用者之一。其用石于十印中亦属较佳者。

▲ 周东壁题跋“小书种堂”“后来雨楼”二印印屏

周东壁，一九三〇年生，一九五二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院，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主任医师，徐汇区中心医院退休。上世纪八十年代曾任上海市民盟徐汇区区委委员。又为业余围棋手，一九六一年曾获上海市围棋赛冠军。二〇一六年捐赠其家旧藏古籍千余册于金山区图书馆。其中最早者为明万历刻本《空同诗选》，此外多有稀见稿钞本，中多其父周大烈批注，馆方为特设周大烈先生古籍特藏室珍藏之。二〇二一年五月将所藏南社诗笺捐赠给复旦大学图书馆。

2016年11月30日下午，周东壁在上海南社纪念馆（姚光故居）出席“南社先贤周大烈先生特藏古籍捐赠仪式”。

其安易持——陈巨来先生归里展展品选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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