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書房』复兴元年春卷第21辑 | 北大才子王瀚之古体小说《庆娘》

庆娘

□ 王瀚之

元丰中，杭州人石允羁开封，以傀戏为业。八年，帝崩，京中禁百戏，允断生计，念数年离家，妻子尚隔千里，遂出南门往还。舟行月余，见村田多芜，饥民流布，又闻浙中大疫，心急如焚，遂日夜以奔。

至仁和县境，已近子时，饥渴困顿，而食已空，无奈，寻道边破檐，柴草裹身而卧。恰遇腊日，寒气逼人，允衣单薄，久不能寐。

忽闻墙内有人声，未几灯亮。允骇之。又见屋门徐启，众人相迎而出，为首者一老妪，曰：“吾乃仁和县君，今已备好酒馔，正欲庆贺佳节，闻贵客到访，特出迎之，伏乞勿辞。”允初疑之，惟诸人再三相邀，乃共入内庭。但见重楼，高广严丽，不逊京中冠盖，又见满席珍馐，皆非平时之物。

既坐，县君召众家眷出见，复命二子陪之。允实惶惑。县君见状，笑曰：“族甥勿虑，吾乃汝五世祖之姊也，因德授掌此县，保境安民。”允闻之，再拜。席间二子献酒殊勤。县君又命乐坊献艺，仙音袅袅，竟似天外之曲。允不禁叹之，乃出傀儡，随乐曲舞之，抑扬颦笑间，竟似真女子。舞毕回座，与众再推数杯，竟无人阻，遂忆居家时，妇每于席劝之，不禁泪下。

县君怪之，允据实以答。县君笑曰：“此事不难，待吾差役问之。”言罢，即有二仆至，一者黑面虬髯，熊背蜂腰，一者白面无须，股高五尺。县君面命数语，二役即去。

少顷，二役回，黑面者曰：“吾等至杭州郡君处，查得公子家室，郡君欽命上差与吾等往寻，至公子府上，却见断壁残垣，夫人已成骸骨，少公子亦不知所踪。”允闻言大慟，跌坐在地。

众皆瞠目。县君问曰：“夫人魂魄何在？”白面者对曰：“郡君料夫人定已往生，然查簿籍，并未消之。郡君殊异之，细审再三，方有上差奏报，原去捉拿夫人魂魄，奈何为其走脱！”

众亦奇之，面面相觑。少时，见傀儡于袋中莲步而出，其状甚类人。详察之，眼角竟有泪痕。

傀儡向县君行礼，道：“奴即贵甥妻，庆娘是也。”县君疑之，问曰：“缘何若此？”傀儡再拜曰：“族人逃青苗之法，十去七八，适逢大疫，邻里无所济，遂殒身至此。可怜幼子，竟为野犬噬之，身无存焉。”

县君正色道：“既已身殁，如何逃刑？为上差所累？”傀儡道：“夫行千里，放心不下，遂逃刑，昼伏深林密草间，惟夜出。虽行千里，未伤一生人，终遇外子，附于傀儡，日夜伴君。”允闻言，捶胸如捣，流涕哭嚎不止。

县君慨然曰：“此吾家妇也！吾当葬汝尸骨，以全汝节。然汝逃刑有罪，吾今拿汝往见郡君，念汝痴情，或可轻判，往生富贵人家。”傀儡谢之。俄顷跃炉中，对允再拜，笑意盈盈，须臾燃尽。

允忽闻有车马声，时天已微明，闻一众士卒向杭州去，遂屏息闭目，不敢稍动。复见己正卧于破檐柴草，方知此前种种皆梦。待士卒远去，允亦起往杭州，然觉身侧傀儡袋轻不似常，卸而查之，唯余焦灰一掬尔。

（2021.01.22.)

【作者简介】王鹏洲，字瀚之，临潼人，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2019级MBA，燕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