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一辆车的演进

轩字从车，根据汉字据形知义的特点，这个字跟车子密切相关。轩是一辆什么车呢？在《庄子·让王》：“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而往见原宪。”子贡见原宪这件事在《韩诗外传》《新序》里面都有记载，就是一位有钱的同学子贡去看望一位穷同学原宪，结果被原宪同学鄙视了，原宪高歌“《商颂》而反，声满天地，如出金石。”子贡不好意思了，书里说最后“子贡逡巡，面有愧色，不辞而去”。子贡去看望原宪的时候乘坐的车叫“轩车”，连原宪家的巷子都开不进去，可见这车很高大。“轩”，是用高头大马拉着，上有华盖的车子，车子四周用布幔围着，是大夫以上的人才能乘坐的车子。轩和轾是车子停放时的两种状态，以车头为基准，车头重向车头方向倾斜是轾，车头轻向车尾方向倾斜是轩，不分轩轾就是不分高下的意思。轩因为表示车子的高大，在其语义信息中便包含了高大、敞亮、明亮的意思。

这种意义用来修饰房屋就是轩敞，表示高大宽敞的房屋。最让人黯然销魂的一个词语就是“小轩窗”，苏轼用在悼亡词中，怀念故去的妻子，“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读来让人凄然，梦中的妻子，在明亮的窗户下梳妆，蛾眉宛转，顾盼生姿，如此美妙明媚的女子，定格在了词人的印象中，纵使自己已经“尘满面，鬓微霜”，妻子这个梳妆的画面却成为了永恒，出现在梦境中。一句话道出了少年夫妻情深意笃的闺房之乐，但是，这一切又与现实的“千里孤坟”、“明月夜，短松冈”的凄凉形成强烈对比，越甜蜜，越悲凉，越无奈。“小轩窗”从此成为了一个美好的让人黯然神伤的符号，那里一定伫立着一位明媚的女子，情深谊长，但是那位女子又只能是在梦中。

选入《古文观止》的《阅江楼记》，是明朝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为皇家的应制之作，因为朱元璋在南京狮子山上建了一座楼阁，取名阅江楼，请宋濂写一篇记，来记录这件事。其中有：“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祕，一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意思是登上阅江楼极目四望，万千景色次第罗列，千年的大地秘藏，似乎顷刻显露无遗。这难道不是天地有意造就了美景，以等待一统海内的明君，来展现千秋万世的奇观吗？这里用了“轩露”一词，通过大地上万千景象的显露无遗来反衬楼宇之高，这种高，又与帝王那种包容宇内气吞八荒的大气相贯通，让人读来一气呵成，毫无做作之感。

轩可以用来形容楼宇、房屋等建筑，也可以用来形容人的长相、气度，风神英挺洒落，容止汪洋，器宇轩昂。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时候，“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可见这器宇轩昂，是一种气质，给人的感觉是气场强大，又有魅力，精神饱满、充沛、高昂的生命状态。

轩在古代汉语中是一个构词能力极强的常用汉字，在《汉语大词典》中，用“轩”打头构成的词语有180多个，但是入选到《现代汉语词典》的就只有五个词语了，轩昂、轩敞、轩然大波、轩辕、轩轾等。词语的消长也说明了生活的变迁和用词习惯的变化。因为这种明亮的意义，很多人还喜欢用来做书斋、饭馆、茶馆的名字，听雨轩，问月轩等；也常常用于人的名字，用来寄托那种高远明亮的意味。

比如我认识一位叫高景轩的小朋友，他的名字取得就非常好，三个字都蕴含了高远、昂扬、明亮的意味，高是一个象形字，是楼房的高，在古代建筑中，建楼非常不容易，尤其是在甲骨文时代。京跟高来源相同，都是对高大建筑的描摹，从京的景就是大的意思，景行行止，景行就是大路，引申而言，能成为风景的一定是最美的。轩也是明亮宽敞的意思。可见这取名之人，对文字的研究有多么透彻。

轩字由大夫乘坐的高大敞亮的车子，从名词变成了形容词，形容的范围逐渐扩大，既可以用来指敞亮的房屋、建筑，也可以用来指一些大的事情，如轩然大波，还可以用来指人的不凡器宇。意义在使用的过程中逐渐泛化。汉字当中还有很多类似的字，在使用过程中，意义范围不断扩大，有的还发生了虚化，变成了虚词，也是一种非常有趣的语言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