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北局来了毛督学 文/彭佑明

北局来了毛督学

⊙彭佑明

　　湖南南县县城南洲镇西北15公里处的仁美区，1921年春末，来了一位不寻常的人物——省督学。这天，他身材魁伟、面庞俊秀，身穿长衫，肩挎蓝色印花包袱，手拿红色油纸伞，和几个人一道行走在北乡仁美区北局的大堤上。这其中还有一位是南县劝学所所长严世杰先生。他们这一行人的打扮，知道的人一看是督学，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是那些常在乡间走村串户的游学佬。

　　这位省督学，是从省城长沙取道岳阳华容来南县的，主要是来考察南县的国民教育的。在此前几天，省督学先生已在县劝学所所长严世杰等的陪同下，到了县城附近的几个镇乡的村学校、私塾进行了实地考察。今天特地到仁美区这边的乡村农户家里走访。北局在仁美区往南一公里的地方，一栋黑壳瓦屋屹立在堤旁耸立的高台上。通往高台的堤边有一座三间的农家茅草棚房，这里是达到北局高台屋上的必经之路。早已口渴的省督学先生等人到这农舍旁时，便往里走，想先讨碗水喝。这时，农舍的主人正从屋后挑着一担大粪下田去。省督学先生见这位比自己年龄大了近十岁的农民走过，连忙用湘潭口音招呼道：“老兄，我们可以到你屋里讨口茶喝吗？”农民扶着肩上的扁担停住脚步，回答道：“可以，请便”。之后，将担子放置路旁用右手朝房前指引道：“请进”。随着房主人的回答，正在家里剁猪草的主妇便起身抽出板凳用湖乡的礼节接待客人：“稀客，稀客，请坐，请坐”。主人坐在一把竹椅子上陪客上一道说话，主妇却在一旁张罗用湖乡的芝麻豆子茶招待这几位游学佬打扮的省督学先生一行。省督学见挑粪的主人停下活来陪自己，忙说：“老兄，你太客气了，还是先到田中下了那担粪，我们再说说话吧”。主人听客人如此，也就答：“对不起，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坐一坐吧”。然后挑着粪担下田去了。

　　每年春上都有游学佬到乡村来，目的是找一些饱学之士交流学艺，或是授徒，这对看惯了路过的游学佬的乡村人来说，每遇这些有学识的人都是肃然起敬，礼数有加，要喝茶的用湖乡最高礼节——芝麻黄豆茶招待，要吃饭的也尽量使出湖乡人的客气手段，做出几个拿手菜出来。当挑粪下田的汉子回来时，省督学先生站起来握着主人的手说：“我是督学，到北局看看，顺路来你家讨碗茶喝，也聊聊天，打一下讲的，算是打搅了”。主人把“督学”听成了“游学”，便尊敬地喊“游学先生，稀客，真是稀客。”“游学”的这位先生没有在乎眼前这位挑粪汉子的误称，连忙打听起他的情况来，汉子告诉说——

　　我姓彭，是从益阳十三里油塘坪那边下华容搬过来的，已有十余年了。几兄弟在这边做长工积了一些光洋，买了几亩田，如今我在家种田，兄弟们都帮人做工去了。

　　“游学”先生又问他：“你读过一些什么书？认得多少字？”“我光绪十三年出生以来，从来没读过私塾，不懂书”彭姓汉子回答道。“那你会算数吗？”“游学”先生又接着问。“没人教，不会”。“想不想学？我教你”。“想学。要多少钱？”彭姓汉子疑虑道。“不要钱，不要钱，喝了你家的芝麻黄豆茶，算是回报吧”，“游学”先生摆了摆手告慰彭姓汉子道。彭姓汉子放心地跟着“游学”先生念起了打算盘的口诀。“游学”先生接过严世杰递过的算盘，给彭姓汉子讲明上下珠子表示的数量和前后个十百千万等数的定位，然后一句句地教起打算盘来。彭姓汉子脑子清醒好用，平时爱听戏，别人唱一遍的词他就能记住，这打算盘的口诀，他也一会儿就记熟了。在“游学”先生的指教下，不到两袋烟的工夫，他便将加、减、乘、除的打法都学会了。“游学”先生非常高兴，对严世杰说：“所长你看，这'学生’多聪明，教两遍就会了。要是你们县里的24所国民小学和那些私塾的学生都到乡村去每人教会一个农民读书打算盘，那南县17个区的151团（相当于现在的村级单位——笔者注），就有许许多多的农民会认字、会算数。国民受教育的人数就大大提高了。”“是呀，是呀”，严世杰连连应道。彭姓汉子却从这位“游学”先生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省督学先生与严世杰等人一商议，就在北局办一个打加、减算盘的速成授课实验班，请附近的农民兄弟来免费学习。严世杰迅速与北局的主事人联系，乡丁便按要求通知去了。彭姓汉子见“游学”先生坚持要他来给同胞们讲授刚才学会的打算盘，心里有一种顾虑。“游学”先生告诫他：“不要怕，你怎么学的怎么教，就行了。贫穷的农民兄弟会算帐了，日后就不怕大户人家欺负了”。停了一下，又转身对同行的人说：“国家兴旺要靠民众觉醒，民众觉醒要靠教育，这正是我们投身教育的一种形式”。旁边的与督学同来的人，都高兴应道：“是啊！”

　　午饭后，在北局禾场里的大柳树下，十几位农民高兴地围坐着。一番客套之后，严世杰点将叫彭姓汉子开始教打算盘。省督学看着这位红着脸在教聚拢来的农民兄弟学打算盘：“一上一、二上二……”，大家念着口诀，算盘在彭姓汉子的手下“叭叭”作响。不到半个时辰，农民兄弟基本上学会了加、减法。“游学”先生夸奖彭姓汉子，现学现教，还讲授得胸有成竹，简明扼要，彭姓汉子高兴得满脸通红。省督学对大家说：“农民兄弟们，刚才彭大哥教你们打算盘，可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自己还不会打呢，这你们大家都是应该清楚的。不过，上午我教了他一会学打算盘，他一下就学会了，而且还可以教你们。大家都要多学，学会认字，学会算账，随走到哪里，就是一个明白人，不受人欺负。这多好啊！你们说，是不是呀，农民兄弟！”大家异口同声道：“那是的，那是的！”“你们以后，可以互相教，能者为师嘛。谁认的字多，就可以教认字少的人学；谁不会算帐打算盘，就可以向会算帐会打算盘的人学。老彭兄弟不但会打算盘的加、减法，而且还会打算盘的乘、除法，你们要学乘除法的，今后就要老彭继续教吧，他还留着一手呢！”“游学”先生的话，激起了农民兄弟的一阵阵掌声，也深深地印在农民兄弟的脑海里，不过，他们不太懂：这个身材高大、满脸英气的“游学佬”为何对农民这样好？

　　省督学一行要离开北局了，彭姓汉子问：“'游学’先生，你们下次还到这里来吗？今后多到我们这里来做客吧，农民兄弟欢迎你们来教我们认字、算帐呢。”在一旁的严世杰听彭姓汉子又把督学说成了“游学”，便拍拍他的肩膀笑笑说：“老彭呀，他是省城里的'督学’，不是'游学’，他叫毛泽东，也叫润芝先生”。毛泽东笑着拉住老彭的手说：“老彭兄呀，没什么，没什么，今天真是督学'游学’啊。”彭姓汉子一边依依不舍地送行一边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毛先生，好走，欢迎今后再来啊！”农民兄弟也在一齐挥挥手：“毛先生好走！”待到大堤拐弯了，农民兄弟还站在那里向毛先生一行挥手哩。

——作者生活照

作者简介：彭佑明，湖南省南县人。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彭佑明文集》《彭佑明诗词选》等公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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