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旧文档--我的旅途奇遇五
清理心灵之
――我的旅途奇遇五
那一年,我大学刚刚毕业,也是第一次出差,而且是一个人,感觉非常自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虽然也说不出期待什么。
秋天,我穿着一件长风衣,觉得自己很神秘。
那一次,我先得到武汉送一份文件,再到上海去购买实验室的全部玻璃仪器,对于一个行走不方便又毫无出差经验的人来说,应该是有所担心的。可是我,一点儿也没有担心自己会遇到困难或者不能完成任务,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在话下,反正我总能做得到。只是,腿痛的时候怎么办?走不动了怎么办?我也一点儿没想。
我一直假装自己一切正常。
到了武汉,找到了那个研究所,找到了那个相关的人,交了那份文件。出来的时候,只觉得一身轻松。直奔码头,买了一张下午去上海的船票,一个人在码头闲逛。等待上船。
为了省钱,我买的是五等舱,是第一次坐五等舱,在最底层,整整一间通铺,有几十人吧。上了船,发现身边大多是上海的知青团,他们大概是结伴回云南去看老乡,是返回上海的一群人。我很爱听知青下乡的故事,但那时候极腼腆,不敢和他们说话,只是听着他们热烈的交谈,谈他们当年下乡做知青的事,也谈他们再见到某个老乡时的感受。听起来,都是非常有趣的故事。
发现,我的上铺是一个年青人,他也没有说话,看起来不舒服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他坐到下铺我的床上,特别打了一下招呼,我说:没关系,你坐吧。
他捂着嘴说:牙痛得要命了!
一问,才知道是长智齿,听人说痛起来受不了的。
他的表情真是痛苦极了,一点东西吃不下。
开始聊天,他是研究生刚刚毕业,正在找工作,八十年代中期,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研究生更是凤毛麟角。他说,导师想留他在大学教书,可他不想,自己先看看,想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就开始仰视他了,觉得他很厉害:不仅是研究生毕业,而且还敢照自己的心意去找工作。
但他的话语之间却非常平实,没一句狂妄的话,只说自己也没什么,考上研究生也只是运气好,成绩也只是一般什么的。
他看起来浓眉大眼、国字方脸,一副中国电影中的“好人”模样。笑起来,眼睛里有一种自嘲的神情,说起自己和别人来,都不讨好。
他的牙痛的时候,我们就不说话,我关心地问: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我帮忙?他用摇着手,一脸痛苦。我看着也毫无办法,只是心存同情,无能为力。
那时候,从武汉到上海,水路得有两天时间。
我是极爱乘船的,一个人在水边坐上八、九个小时,看江水东去,不知疲倦。所以一点不觉得慢,端一张凳子,常常会坐到船舷边,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反正时间就过去了。
有时候,发现他也出来了,就站在我身边,会随口问点什么,我也淡淡答复他。
说过什么印象不深了。还记得,我那时在快餐食品厂工作,我们厂生产快餐面,销路极好,总是供不应求。但我,除了工作需要,自己不大吃。外出的时候,有心买不同的快餐面来吃,想为改进产品做些工作。
所以,也会和他聊一些快餐面的事情,大体也就是这样。有意无意的,也提起过自己的工作单位,告诉过我的名字,都是他问起的。
没有说得更多。
但那一次,确实觉得旅途太短,不知怎么的,上海就到了。我匆匆和他说了一声再见,就各自走了。没有想过会不会再联系什么的。
那次出差时间比较长,回来的时候已经忘掉他了。
后来,过了很久似的,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北京国家某部委的信,信封上的字非常漂亮,我还奇怪,会是谁写给我的呢?
等我看了信,知道是船上认识的那个研究生,他已经在北京国家机关上班了,现在叫公务员。
信上的话,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总觉得话说得很隔膜。
我回过信的,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有一天,门房的人说:有一个年青人来厂里找你,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你,已经离开了。这个年青人,说是从北京来,到宜昌来出差,顺便来看看你的。他留下一个字条,我认出他的字。
那一次没见到。
直到又过了一年多,我的第二个单位派我去北京学习,根据他留下的地址,我写信告诉了他。
当我在北大的宿舍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大大的意外了:那时候,我们没有手机,没有可联络的电话,只是通信。
他笑盈盈的样子。
那时候,他才知道我身有残疾。但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意外,也没有多打听一句,就像这一切很自然似的,什么也不用问我。
他陪我游过“颐和园”,请我吃过饭,听他讲自己的恋爱故事,我总是喜欢站在女性立场上,批评他对女友的态度什么的,提醒他要如何照顾女友什么的。
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很可笑。
后来,我们成为生活中真实的朋友了,去北京的时候,经常是他来接我,离开北京的车票,经常是他帮着买好。还有,我的北京朋友也是他的朋友了,但每一次见面,都是听他的恋爱故事。
慢慢的,也了解了他的成长故事:河北人,家中还有兄弟姐妹。想找一个北京女孩,家在北京的,这样,在北京能有一个根基。渴望一个和睦温暖的家。
他的话总是平实甚至现实的,与我的浪漫情怀总不相宜,所以,语言上也总是觉得隔膜。
但我希望自己也能帮到他。
今天,再说起这话,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我们还是朋友,还会偶尔联系一下,了解一下彼此的生活,就像是最信任的老朋友一样。
从来没有问过他:在他的印象中,最初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只是觉得人生的缘分真太奇妙,我们从来不算是知己,我甚至觉得他一点儿也不会赞同我的“不现实”的想法,觉得他不会懂得我那些个奇怪念头。他是要过日子的人,我是不要过日子的人。我也没打算和他去谈及这些。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发现,我做什么他都没觉得奇怪,他也开始说:挺好。你没问题。
我丢失了很多朋友的联系方式,总体来说,是一个不大主动联系朋友的人,多数时候,都是朋友们找我。人生多变,慢慢的,许多人都不知道怎么联络了。
我和他远隔千里,有时候甚至几年也没一个消息。可是,无论他到哪里,他的手机号变换,总会发一个信息到我的手机上。我呢,跑来跑去的,也总巧就告诉他我的行踪。
他就这么远远的、淡淡的、恒久地在我的生活边上,比身边的朋友更真实。
(2010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