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还乡

库尔贝不算家喻户晓型艺术家,但喜欢架上油画的,没人不佩服他。可以说,库尔贝在艺术史上一亮相,就明确了自己的位置。

19 世纪中叶的巴黎,受工业革命影响,垄断资本进入上升期,社会贫富差距日益悬殊。库尔贝本人家境殷实,父亲按惯例希望他学习法律,但是他不愿意。20 岁出头就开始闯荡巴黎,跟着名师学画。

库尔贝受卡拉瓦乔与委拉斯贵支影响颇深。他反感巴黎时下学院派,那些无病呻吟的浪漫主义,提出绘画要反应生活,揭露社会现实,而不是无休止地描摹天使的屁股和维纳斯的乳房。

所以他画乡下进城的务工女、下地干活的石工、乡村的葬礼,彼时与普鲁东、波德莱尔等文学青年情投意合,一齐引领现实主义审美思潮。

奥南的葬礼,315×668cm

上图这幅是库尔贝的代表作之一《奥南的葬礼》,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画。库尔贝选择了一个普通村庄里的,一群普通人参加的普通葬礼作为表现题材,这与当时学院派主流格格不入。

库尔贝没有画上天使,因为他坚持只画自己见过的事物。也正是这张画,奠定了库尔贝作为现实主义大师的艺术史地位,他的粗野、直接、叛逆,跃然纸上。

这幅《在塞纳河畔的年轻女士》,也是我私人非常喜欢的一幅库尔贝作品,画面中的两个女孩,乍看衣着华美,让人条件反射想到:这是两位富家小姐在河边午休吧?倘若真是这样,何以体现库尔贝作为世纪画家的高明之处?

其实,这两个女孩是彼时巴黎,随处可见的“乡下进城务工女”。她们除了青春,一无所有,只得将全副家当穿在身上,企图以最容易习得的显性美学为资本,粗暴地与过去一刀两断。

库尔贝在画面远处安排了小船,暗示情景中不只这两个女孩,很有可能她们只是陪同资产阶级男人,来这幽闭的丛林寻欢。

更耐人寻味的是,画面最前面的女孩,她进入熟睡状态,姿势粗野难看,哪怕身着华衫,也在瞬间暴露了低微的出生。我并不觉得库尔贝在讽刺什么,他只是凭借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犀利的观察力,忠实再现当代社会而已。

可想而知,库尔贝在巴黎并不受待见。他曾经画过一只微笑的猪头,来回击对他作品“粗野”的恶评。当然这种自嘲精神,也反应了库尔贝令人好奇的性格。

他自恋,不必多说,有自画像为证。并且在还没有 PS 的时候,就知道把自己的胡子美学化——他昂着头,高高竖起的胡子很超现实。

他也实际,一捆钱扔面前,女同交欢的场面,照样画了呈给资产阶级们,满足他们的恶趣味。不过这种层次多样的性格,才是我喜好库尔贝的原因,人间混一场,尽兴而归。

只是,库尔贝内心也有不确定的时刻。在大都会博物馆里,收藏有一幅他不太常见的自画像。画面中的他背对观者,好似潦草完事。但又在角落留下签名,暗示此画已经完工。介绍中说:“库尔贝一直将这幅画留在身边,直到死亡。”

这幅画大概创作于 1854 年,彼时的库尔贝在巴黎,已是人尽皆知的讨厌鬼,亦对大都会人鬼莫辨的世情心生倦意,于是选择返乡。这是库尔贝罕见的潦草之作,好像心中情绪复杂,诉诸笔端凌乱纠结,索性停在了那里。

虽然库尔贝此前故意将笔触画粗,以隐藏笔触粉饰太平的油腻,但作品完成度是可以保证的。可这张自画像,却充满了犹豫与彷徨,与平日里自负的豪情,全然不同。

看着这幅画,我们能感受到库尔贝复杂的情绪——委屈不甘,又死不认命。还好,命运待他不薄,他即将遇见人生中最重要的伯乐,还好,还好。

同年库尔贝的作品在法兰克福展出,德国人给了他实至名归的掌声。库尔贝后来参与社会革命,客死他乡,一生一世,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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