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

黑水长长瘦瘦的脸,瘦瘦长长的个字,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斯斯文文,一看便是那种文学味很浓的人。

黑水高中毕业有三年了,一直来他的人生轨迹似乎有点超然物外,执意不作“黑色七月”的牺牲品。于是,他蛰居在他的“锄禾工作室”开始不折不扣的孤独,拼命地写着那些梦呓般地不着边际的小说和诗歌。

他的作息时间和常人相反,白天睡觉,晚上爬格子至第二天凌晨,他说黑夜能给他真实的感觉。尤其是摇滚乐,“魔岩三杰”何勇、张楚、窦唯是他的钟爱。

黑水的家在我家隔壁的隔壁,按辈分,他要称我“姑姑”。一天,他在门口碰到我,送了我一份“锄禾小报”,跃入眼帘的是两个醒目的手写体“锄禾”。扉页写着锄禾文化﹒锄禾思想﹒锄禾精神﹒锄禾主义,一种古朴而清新的质感让我好奇心泛滥。

于是,我走进了“锄禾工作室”。在那里,我深切地感受到残雪《山中小屋》里地某些氛围。桌子、椅子、床、书架简简单单地摆设,但显得十分零乱、拥挤。天花板下交积悬着几只易拉罐,窗严严实实关着,拉上厚厚地窗帘,门上茶色玻璃的脸面划得面目全非。他幽幽的话打破了小屋凝重的空气,“我想这个世界上大概谁也不理我了,我玩寂寞,可一不小心被寂寞玩得死去活来。”我只是睁大眼睛听着,我知道他也曾有过一群同学,可是后来他与众不同的个性和乱七八糟的思想导致他没有一个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了,最后只是孤单地蛰居在这间斗室里。

他接着说:“或许你不知道,我情绪非常时通常会干两件事,一是拈死出现在我视野里地第一批蚂蚁,二是大骂镜子里的那个家伙。”他的话透着几分无形的沉重让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下意思地我站起来去拉开窗帘。“不!”黑水怒吼般地阻止着。我愕然地把手缩回,惊诧他的怒吼。透过微拉的帘儿一道温暖的阳光斜斜地射进小室,为了冲淡这份尴尬,我故作轻松地说“瞧,外面的太阳多好啊!”“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有太阳,没有没有,太阳只在你和许多人的头上。”黑水异常激动地抗议我的话。我只好无奈地浅笑着说你已经习惯没有太阳的日子。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给我背诵了一首小诗:我的头上没有月亮/周围也看不见阳光/四周室一片荒凉/冷得让我抱紧我的肩膀/我想要逃出孤独的梦乡/梦醒之后更加荒唐/我也像看到日出东方/却又发现嘲笑的月光。这是安龙的《日出东方》,从这首小诗里我咀嚼着他内心的矛盾和苦涩。

沉默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讨论关于蓝天阳光的话题。他搬出了一大叠沉沉的档案袋,给我看他写的小说。读着一个个惊心怵目的题目《挖出右眼,让左眼看看》、《八道》、《我是什么东西》、《没有感觉》。。。。。。我痴呆了。十八岁该是多么灿烂的年龄却为何有如此苍凉的心境?他的小说里更多的是背离生活梦呓般的词,有气无力疲惫不堪不死不活的语调,让人感觉好累。他似乎觉察到我的表情,说“我只属于这个社会中像蚂蚁般的人群忙忙碌碌卑鄙狡诈俗不可耐的生活的大多数人之外的另类人物。另类人物就是怀着另类的理想,走着另类的道路,过着另类的生活,干着另类的事业。”停了停他又说,“最近,我开始策划本年度最大的写作计划——中篇小说《另类人物》。预计五万字以上,是我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作品。”我只是朝他赞许地点了点头。除外,我真不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和我聊了一下王勇的《往生》专辑。
       起身离开时,我极诚恳地留下一句话:黑水,从你的小室里走出去,其实外面的太阳很好,天也很蓝。
      此后,我再也没有去黑水的小室。学校开学后,我收到黑水的信说自己离开了他可爱的锄禾工作室,进了一家三星级宾馆上班。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份工作,可他必须得有份工作挣口饭吃,因为他不想也不愿意靠爹娘的养活了。他说自己还没找到一个“同行者”,依然孤独,可仍然抽空写小说、诗歌。我清楚这份工作挺难为黑水的,但还是为他开心,总算是走出了自己的小室,过了一段时日,又听老哥说黑水辞职了,独自一人离家出走去大西北采风。
        我一直敬佩那些献身纯文学的人们,在对文学不懈的追求中,过分执著需要付出多少的勇气。假期我又与黑水见面,他送我一份首期地下诗刊《挣扎》,是黑水的锄禾工作室独立制作的。扉页上有行字:“我们还没有放弃,我们还没有绝望,我们还在挣扎。”我的心弦再次深深震撼,诗心往往是孤独的,人们忙于事务而少有闲暇仰望着青天,吟咏小诗,但我们的黑水却依然孤独地执着,不为别的,只希望自己的诗作创造出的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能去感动某些灵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来形容黑水,我想是再恰当不过啦!

最近收到黑水的来信说他将去西安参加《女友》杂志创刊十周年创作笔会,9月份又要去杭州浙江广播电视大学读书。他还在信中说自己这只久在笼中的小鸟要飞翔啦,飞向蓝天白云,将用笔向大自然发出虔诚地啼鸣,去寻找栖息地枝头。我深知这些文字背后隐藏他这些年的艰辛和他对明天的信心。我好欣慰,我一直在祈祷也一直在相信像他如此善待文学,执著文学的年轻人定能找到他的希望。因为,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白云天。

199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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