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是寄人篱下的孤女?严重误读,其实是说一不二的公主
林黛玉,人送外号林怼怼。在《红楼梦》里怼天怼地怼空气,用薛宝钗的话说,“真真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对此,很多人分析说是因为她身世可怜:幼年丧母又丧父,枉自出身名门,却寄人篱下。在贾家,除了贾母和贾宝玉,没有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只能通过“怼人”来表达对命运和环境的不满。
果真如此吗?今天我们就来分析一下,黛玉在贾府究竟是不是寄人篱下,受人欺负。看明白这一点你会发现,林黛玉爱怼人,真跟“寄人篱下”没啥关系,换了你是她,也得这么干。
01、初进贾府
众所周知,黛玉是坐船由南至北去的贾家。下了船,就上了贾府派来接她的轿子,一路到了贾家。贾家分为荣宁二府,坐落在同一条街上。古代以东边为尊,所以作为兄长的宁国府在东,而荣国府在西。
黛玉一行人先经过东边的宁国府,再到西边的荣国府,文中这样描写:宁国府的“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同样的,西边的荣国府也是,所以黛玉的轿子“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
这下出问题了,一票吃瓜群众开扒:“老祖宗嫡亲的外孙女,堂堂巡盐御史的千金,老贾家连正门都不让走!摆明了欺负人!”更有若干阴谋论爱好者作深入分析:“以贾母对黛玉的宠爱,应该干不出这事来,不用问,肯定是王夫人使坏,这就是个下马威啊!”嗯,越想越有道理,林妹妹“寄人篱下”的生活从此开始。
薛宝钗有句话:“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读红楼,也是如此。既然号称封建社会百科全书,自然处处透露着封建社会生活,尤其是封建社会贵族生活的学问,那就不能用我们现在的常识去推断。
北京有一位金寄水老先生,是多尔衮的第十一世嫡孙,正宗铁帽子王的后代,如果民国没有成立,他就是睿亲王。这位金寄水先生告诉我们:清朝十二家铁帽子王的王府建置都是采用“大式”做法,府门又称为宫门,都坐北朝南,而府门东、西各有角门一间,叫阿司门,供人们出入。王府的府门是终年不开的,人来人往都走角门。只有在王府主要成员结婚那天,府门才会大开,但是,宾客车辆依旧出入角门。这时候知道王府礼制的人,就能看出府中是在办喜事。
这下子明白了,原来走角门是规矩,人人如此,跟受不受欺负半毛钱关系没有。
说清楚进门的问题,咱们接着往后看,后面黛玉进了荣国府,开始认亲了。 首先当然要拜见最高的长辈贾母。当时场面是这样的: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这一段放在咱们现在,很平常。外孙女去看姥姥,还没称呼呢就被姥姥抱在怀里。但那可是三百年前,号称诗礼簪缨之族的贾府,还是祖孙二人第一遭儿见面。居然一个像样的礼都没行,打量都不打量就搂在怀里,可见贾母期待黛玉的心有多迫切,对她的感情又是多么的无条件。还哭着叫“心肝儿肉”,那就跟宝玉的地位没有两样了。
贾母是贾家的最高掌权者。她这样一表示,其他人自然不能光看着。于是王熙凤便携着黛玉的手,一通关怀,一通夸。另外两位女家长也不敢怠慢,先是邢夫人带黛玉去见大舅舅贾赦,坐了一刻后便告辞,邢夫人居然“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然后是王夫人,比邢夫人有过之无不及。
除了长辈,还有平辈,为了迎接黛玉,贾母特别吩咐三春不要去上学,这还特别穿上了正式的礼服,所以是黛玉才看见“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最后是吃饭,很明显,黛玉又做了贾母之外最尊贵的座位。
讲到这里,事实再清楚不过了,小小年纪的黛玉,从一进贾府就受到了高规格的礼遇,怎么也不能跟寄人篱下联系起来。
02、在贾府的日常
受到高规格礼遇的林黛玉就此在贾府常住下来,上有贾母的宠爱,下有宝玉的维护,在贾府地位超然,基本无人敢惹。下面几件小事就是证明:
①怼宝玉奶妈
第八回里宝玉去看望薛姨妈,被留下来吃茶,他提到吃鹅掌、鸭信要配酒才好,但他的乳母李嬷嬷却出面拦阻,不让宝玉喝酒,黛玉在旁边说:“别扫大家的兴!”还悄悄跟宝玉咕哝:“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老货”,就是老东西,这已经说得很严重了。而奶娘在荣国府里地位其实是很高的,通常都会受到尊敬。连王熙凤遇到她们,包括丈夫贾琏的乳母赵嬷嬷、宝玉的乳娘李嬷嬷,都十分客气,完全收起了当家者的架子。
但黛玉偏偏就这样当面不假辞色,而李嬷嬷还不敢发脾气责骂她,只是小小抗议了一下:“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呢!”这更证明黛玉确实是地位尊荣,所以才敢这样无所顾忌。
②跟湘云吵架
第二十回,湘云到贾府做客,黛玉笑湘云“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史湘云不甘示弱反击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的一个咬舌儿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呀‘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才现在我眼里呢!”然后忙回身跑了。
这时宝玉从中劝架,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宝玉劝道:“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说你。”
这话要是别人说,还可能是对黛玉有成见。但是说话的是宝玉,黛玉的第一拥趸,足可证明黛玉在贾府确实无人敢惹,就连一向耿直的史湘云也是先受“挑衅”,才会还击一下。
③文中一段剖白
对于黛玉在贾府日常的境况,文中四十五回有一段讲得很清楚:
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今岁又遇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近日又复嗽起来,觉得比往常又重,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有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说些闲话排遣;及至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厌烦了。众人都体谅他病中,且素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屈,所以他接待不周,礼数粗忽,也都不苛责。
人人包容体谅,都不苛责,不就是小公主嘛,这算是作者盖章认证了。
综述,虽然寄住在贾府,但因为贾母的宠爱,再加上身体娇弱,林黛玉在贾家拥有超然的地位,上上下下人人都让着几分。特别是在大观园里,生活在在宝玉和姐妹们中间,说是小公主也不为过,完全谈不到“寄人篱下”。
03、蜕变和成长
不用看人脸色,像小公主一样生活,乍一听还不错,算是对黛玉自幼失怙的一种弥补吧。但从长远看,却非常不利于我们林妹妹健康成长。为啥这么说?这不明摆着嘛!谁家孩子宠着哄着能长好?就算聪明灵秀如林黛玉,也不例外!
所以我们的林妹妹一度牙尖嘴利,管刘姥姥叫“母蝗虫”,追着薛宝钗说“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那是想说啥说啥。痛快是痛快了,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估计黛迷得跑一大半,毕竟谁也不会一直喜欢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
好在,《红楼梦》不是一般的庸俗小说,林黛玉也不是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作为红楼梦里第一聪明灵秀的姑娘,她有着强大的学习和自省力。虽然一时由于成长环境限制有失水准,但只要外界稍微施加正面启发,便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迅速调整过来,依然是那个心地澄明的世外仙姝。
这个“正面启发”来自贾宝玉和薛宝钗。
先是宝玉表白。文中第32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用了半个回目的笔墨铺陈描述这件事:
先是史湘云跟随贾宝玉一起来来到怡红院,恰好这时贾政要宝玉去会贾雨村,宝玉大不自在。湘云劝他“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袭人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咳的一声拿腿就走了。”并说:“幸而是宝姑娘,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得怎么样呢。”接着便大赞宝钗。宝玉听不下去了,说道:“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
偏偏此时黛玉来找宝玉,把这一大段对话听了个一字不差。一时间,“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当下扭身便走。
谁知宝玉正好出门,看见了黛玉连忙追上去,瞅了半天,说了“你放心”三个字。黛玉表示不明白,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
不得不说,这一天简直就是黛玉的“惊喜日”。先是旁听了宝玉的盛赞,坐实了“知己”的名分;紧接着,这个“知己”一扫之前的糊涂,一句“你放心”,除了自己多年的心结。从此省了多少试探和猜疑。而没有了试探和猜忌的林妹妹,无论待人还是接物,都心平气和了很多。
再就是薛宝钗的关心。发生在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先前第四十回的时候,黛玉在宴请刘姥姥的酒席上不小心引用了《牡丹亭》《西厢记》的曲文,被宝钗注意到了,当场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说破。事后宝钗特别来找黛玉,她笑道:
“昨儿行酒令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来的。”黛玉一想,方想起来昨儿失于检点,那《牡丹亭》《西厢记》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便上来搂着宝钗,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说的。你教给我,再不说了。”
宝钗见她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问,拉她坐下吃茶,款款地告诉她不该读这些杂书的道理:“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旣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话说得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应“是”的一字。
对这一段情节,一般只以为这是钗、黛之间的和解,还有很多人以阴谋论的角度说是宝钗用心机手腕收服了黛玉,但聪明机敏的绛珠仙子岂是那么容易被收服的?准确地说,是黛玉领略到了宝钗对她发自内心的善意,所以才解除了她内心一直以来的猜忌,而真正把宝钗当作姐姐了,从此她对宝钗真是亲如姊妹,充满了信赖。
可以说,这是黛玉人生中突破性的一刻,从此她彻底放下了所有心结,完全打开了心扉,实现了飞跃性的成长。
此后的林妹妹,带头起诗社,手把手教香菱学作诗,认薛姨妈作干妈……不但是灵河岸边通灵的绛珠草,还是大观园里喜人的解语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