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打坐与认知神经科学

让-菲利普·拉夏解读了禅宗打坐与认知神经科学实验的关联。

在电影院的放映厅里，两个男人并排坐着。他们互相不认识。

坐在左边的男人刚刚下班，来电影院是为了放松片刻，清空大脑。

坐在右边的男人已经看过三遍这部影片了。他选修了专业的电影课程，正在写一篇关于导演如何使用灯光的论文。

这两个人将体验两种完全不同的经历。左边的男人会在这两个小时里把个人生活放到一边，任由自己被带入电影的世界。同样在这两个小时里，右边的男人会一动不动地欣赏电影院放映的二维影片。

外部世界的种种刺激会导致分心；但是，当注意溜走时，它常常是朝着内心世界而去：我们“心不在焉”“想入非非”，或者“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我们“观看”自己的思想就像左边的观众观看电影：没有任何距离。然而，时不时地采取右边观众那种既充满兴趣，又稍稍保持距离的观察方法也是很有用的。这种像“电影工作者”一样，以技术化的视角观察自己思想的态度被称作沉思。

沉思和认知神经科学

右边保持沉思姿势的人，被要求在思想的湍流中始终注意自己的呼吸。左边的人被要求注意屏幕上出现的图形，以便一看到正方形出现就按按钮。实验条件很相似，主要的区别在于如何观察大脑的活动：前者观察大脑活动在被试的意识体验中带来的变化，后者观察伴随大脑活动的脑电信号的变化。

让-菲利普·拉夏说，如果你有机会参加禅宗的打坐，那就相当于坐在第四排正中的好位子上观看自己思想的电影，前面一个人也没有。和通常的想法相反，打坐的原则不一定是什么都不想或放空自己——这会让电影停下来，而是让它观察活动中的大脑。

禅宗练习和认知神经科学实验非常相似。参加者待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收到一条简单的命令。命令描述了在这段时间里要完成的练习。一开始，命令一般是让参加者稍稍持续地注意自己的呼吸。这和研究“空间视觉选择性注意”的波斯纳实验简直就是同一个套路，波斯纳要求被试稍稍持续地注意电脑屏幕左侧。在实验程序的层面上，二者唯一的区别是注意的感觉通道不同：呼吸练习躯体感觉，波期纳试验是视觉。所以，禅宗练习和认知神经科学实验的区别不在于任务本身，而在于观察大脑活动的方式。在禅宗中，参加者不是从外部观察大脑，而是从内部。被试观察的不是狭义上的神经元活动，而是这种活动的意识表现，也就是神经元活动产生的结果。因此，实验建立在这样的原则上：我们每时每刻对世界和自己的知觉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大脑活动在意识中留下的痕迹。如果你接受这一原则，那么沉思只是一段专门用于观察大脑活动的时间，更确切地说，是观察大脑活动产生的结果。

与漫步街头相比，这种练习的特点在于，参加者处于一个稳定、安静的环境之中，有明确的注意目标——呼吸。通过排除法，其他所有感觉都是分心物。此外，进行实验的特定背景使参加者远离所有外部分心源：不凑巧的噪声、令人分心的图片、对话……大部分沉思指导都强调，应该让参加者面对一面单色的墙，安静地打坐。这样一来，环境中就没有任何能让他分心的东西了。如果参加者偏离了目标，那么分心只能来自大脑自发产生的内部原因。

如果大脑是一个被动的系统，那这项练习将毫无意义。在持续的感觉刺激之下，大脑活动很快趋于固定、静止的模式。坐禅也就没有任何作用了。但大脑不满足于像钢琴家手指下的钢琴那样对外部世界做出反应。当世界让手指停留在琴键上不肯抬起时，大脑将继续独自演奏，即兴作曲，而这支小曲将不停地捕获注意：即使在安静的环境里，我们也很难把精力集中在呼吸上。这是该项练习带给我们的第一个启示。

我们本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因为呼吸规律、细微的变化不具备任何捕获并吸引注意的一般特征。呼吸是一种细微、重复，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感觉。但是，单凭这一论据还不足以解释练习的困难之处，因为呼吸不和外部世界的任何刺激竞争；而在身体内部，只有几种躯体感觉，尤其是肌肉感觉，能够导致分心。但这几种感觉都不强烈。

然而，注意会不停地偏离目标。把注意集中在呼吸上几分钟，你就会发现，注意会自然地发生变化，而唯一的原因就是大脑活动自发的驱动力。这是此项练习带给我们的第二个启示。这个启示令人困惑，甚至让人着迷。有些人甚至会一遍遍地重复练习，长时间面对墙安静地坐着，直到发展出对这种动力和相应规律最直接的直觉认识，就像水手学会辨认鼓满帆的风那样。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也许是因为一旦练习结束，当我们站起身来，返回嘈杂的世界，这项技能就显得很有用了。我们的目的不是让风停下来，而是弄明白风的变化，学会面对它。

大脑不是钢琴，也不是在音乐家停止动作时还能继续演奏乐曲的奇怪模型。大脑处于永恒的活动中，外部世界的刺激只是改变已经存在的活动。从大脑的所有者——也就是实验被试的角度来看，这场小型音乐会的主要演奏形式包括伴随或不伴随情绪感受的心理图像、躯体感觉和声音（或语言）印象；总之，一切我们习惯称之为思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