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养生庄稼
老李的故事,不是从“从前”或“A long, long time ago”开始,而是大约十年前的样子。他跟着一位老总,从城里来到即将是城的“乡下”。
来的时候,带老李的老总:三百多万的路虎是座驾,年轻貌美的佳丽提包兼主驾;老总下车,打开车门;老总喝水,奉上茶杯;老总传话,红唇呢语……捧场的领导名流一个个,剪彩的时候鲜花一丛丛……
老李是老总身后的“第二人”。“7”系BMW常伴左右,招待标准地道窖藏;老总不在“说话算数”,市里名店座上常客;真可谓:满面春风,八面玲珑,天地四时好光景!
后来,老总坐成了丰田PRADO;再后来,是东风风行,年轻主驾也没有了;再再后来,BYD(F0),还被人押了。
从此,老总再不见,老李守着摊。无论昼夜,厂区里总闪现着他的身影。倘若光顾是昼,一声“李总”,定见其人;倘若是夜,定见一盏孤灯。伴有黑犬黄狗两只,名取“黑虎”,“贝贝”。
厂区里老李住房的旁边,有一块地,四方形。开垦与未开垦的比例,对半开成。开垦了的,亦对半开成,东西各一,有垄畦之分。地心设有石桌一张,石凳六礅。似陶庵湖心亭,可纳闲情逸致。
谷雨至,老李忙活开始。种瓜,点豆,拥葱,栽茄辣,播玉米。掐芽,介苗,搭架,除草,挑溷,浇灌。两犬穿梭其中,如伴山野樵夫,稼穑后稷。老李常拿块猪下水或剩馍问:“黑虎,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就给贝贝了!”如融无人之境。
此乐无极,更有锨翻荒土,汗流浃背,以拓未垦之为。五月里,随妻赴豫而归,所带佛手埋入丝瓜棚下。听豫人言,此种可长也。至七月流火,瓜豆吊蔓,藤上茄紫柿红,韭花白,薯茎色,仍无佛手出来。但见老李朋友偶从城来,择菜常言“乡下好,无染也”。老李弯腰弓背,合不拢嘴,一番忙乎。
一日早,两犬仅见“贝贝”。问“黑虎”,老李常笑不再,低声细语:“病殁,葬之树下!”手指向北方大叶女贞。言罢,俯身丝瓜棚下,手刨五月埋种佛手,自叹“该出矣”,又悔“豫人言不可靠,早知如此,食之作菜”。
一日夜,老李与我相约吃酒,谈笑风生。酒过三巡,微醺。谈及“往事”,意醇而酒糟:“我本裁缝,做工数年讨生。小有余积,携带百万转投企业。不想老总事败人迁,我留空房独守。昼不归,夜不回,光度余生……”
我不觉想起野夫先生《生于末世运偏消——幺叔的故事》上的一段:
幺叔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温和男人,也许是那时的身份,决定了他必须对所有的人事都谨小慎微。但是他的温和不是那种点头哈腰式的谦卑,他永远不卑不亢的微笑着面对他的一切厄运。既不对孩子们使气光火,更不会和那些客户吵架扯皮。乡人们修好了一件破烂的物什,总是愿给几文就是几文。现在想来,他是见过大钱和大世面的人,即便失路潦倒了,身上依旧秉承着一种贵气;哪怕江山板荡,铜驼荆棘,也无法磨去那些曾经的教养。
人生总有一些风光再现,在度世的尘道里左右逢源,春意怒放,似上苍降临的幸运,亦似数世修来的鸿福。它将人生带入极致,到达永无能及的高峰,然后抛物线或断崖式下跌,直至风光前的光景。所有的遇见像翻了烧饼似的,左右逢源成了墙倒众推,春意怒放成了陪人笑脸……人生之歌完全平和,甚至迈入低谷。其实,那是生命本来的样子,本无峰巅低谷,只有让人悲欣交集的希望。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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