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妇女主任于大女

妇女主任于大女

.文 春华秋实

题记 假如生活能像谈话一样轻松,谁还愿意负重远行?

打我记事起,小佛妈就是一个用两根细长的黑卡卡将头发顺着头皮往耳朵后一抿额头上有着三道深沟似的皱纹的老太婆了。

小佛和我坐在芨芨草丛中或是在南墙根的阴凉地翻骨头码的时候,她妈就尖着噪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喊:小佛一一小佛一一,回家喂羊!

小佛妈总是一阵风似的忙来忙去,说话也像爆豆一般干脆利落。"小佛,喂完黑豆再给羊饮点水"!说话的中间,满院子就已经飘散着玉茭面糊糊的味道了。小佛还没喂完羊,她爷爷就回来了,背着一揽筐的青草,穿着粗笨的牛鼻鞋,喘吁吁地放下揽筐,进了自家的东耳房。

身材高大的密文结束了一年的放羊生活,下山了。山里人有钱,密文赚的坛满罐满,坐在小佛家的热炕头上,解开红腰带,哗啦啦!毛毛票票钢崩蹦就撒了一炕。密文涨红着一张疤脸,含着旱烟锅斜眼刁着地下站着的小佛妈。傍晚的残阳穿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在门洞(窗户上供猫出进的小洞)旁的猫食盆上,又从猫盆上返回来,亮堂堂地印在小佛妈笑眯眯的白脸上。

我跟着小佛进了堂屋,进到西房,西房原来住着小佛大哥一家,大哥带着新娶的媳妇去了矿上,西房就空下了。我进去的时候,西房只有一口锅,一条炕,一张散发着汗臭味的行李卷。我问:谁在这儿睡?小佛低声说:我爹。我又问:冷哇哇的你爹为啥睡这儿?小佛就不说话了,拉着我的手出了院子。

我不知道小佛究竟有几个爹。

我还不知道小佛妈还是妇女主任,共产党员。

妈让我跟着小佛和她妈给那只奶山羊拔草。小佛妈蹲在田地里双手开弓,一会儿就拔满了一筐草。吆喝着小佛和我,站在隔壁的地畔上冲着给玉米锄草的二队女人们喊:回家哇,下工了!

沿着弯弯的圪塄,我又是摘挑瓜瓜,又是逮蜢蚱,这是我最快活的时候,因为妈老不让我到野地玩。

路过一片山药地,小佛妈冲着领头的队长喊:山药能吃了?给姐刨几包!人们哄地笑着逗队长:快刨哇!白叫人家姐哩。小佛妈一本正经地扬扬眉:咋哩?本村当业的,他姑姥姥还是我姑姥姥的大表姐呢!队长佯装干活,趁人不备弯腰一一,"嗵"地扔过几个拳头大的山药蛋,女人们早就走开了,小佛妈忙忙捡起,嘻嘻笑着一个劲地夸:还是俺兄弟好!

走不远,路过一片菜瓜地,女人们的十几双眼睛贪婪地搜寻着褪去花茎的菜瓜儿,小佛妈率先跳进地里,摘下一大包,扔在地上,女人们疯狂的围上去抢,我也冲了上去,扒开女人们的腿缝,我抓到了无数双乱舞的手,好不容易抓的一根,另一头还在别人的手里,我死命抓着不.放,对方也死抓住不放,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之际,只听咔嚓一声,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捏着半根菜瓜根儿。女人们嘻嘻哈哈着,撩起衣襟擦去毛绒绒就大口大口吃开了,我也顾不上擦,只三口两口就啃完了。

那是农业社大合作的时代,人们懒散地在田地间打发着悠长的时日,背着东边的太阳出工,驮着西边的太阳下工,趁着看田人不注意,顺手掰几根菜叶,捋几把毛豆,就着清可照人的稀饭,嚼着别人的故事。

改革了,大集体时代结束了。人们不再为一日三餐闹饥荒了。土地归为私有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刚开春,庄稼人就忙着洇地了,春天雨水少,洇地全靠地下水,管水井看水泵的老头就成了香饽饽,迟一天浇早一天浇直接影响着秋后的收成。本村轮不上,小佛妈就瞄上了隔一条小路的邻村机井房。有时不需要浇水,老头也会来找小佛妈。小佛全家正在打谷场上,她爹一见井房的老头就绷紧了脸,过不了一会就撵他:走哇!天黑了。老头悻悻地,转身欲走未走时,小佛妈就柔声嗲气地说:吃了饭再走哇!那人回身喊着小佛妈的乳名:换叶,啥时浇地作声!小佛妈笑迷迷的冲着那个远去了的微驼的背影一迭声喊:不吃饭吗?这就走呀?

我并不知道小佛妈的乳名叫换叶,打小我爹就喊她换叶姑,我喊她姑奶奶。也并不知道小佛妈也姓于,有个名字,叫于换叶。

换叶姑啥时入的党,啥时又退的党,已无从考证。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新世纪。

党的领导人感念曾经为党的事业流血牺牲的先辈们,决定给解放初期的老党员每人每月发放生活补贴。换叶姑的大孙子就托人给他奶奶恢复了党员身份,还领回补发的三万元。孙子不知道他奶奶曾经有过名字,就随手在签字簿上写下于大女三个字。于是就有了妇女主任,党员于大女。

不久,换叶姑的大儿子就和三儿子闹起了矛盾,说三儿私吞了他妈补发的二十万党费,还说,党员是我儿子闹下的,凭啥你私吞。

儿孙满堂了,小佛妈也老了,老相好们一个个先她去了。她终日眯眼坐在炕头上,也许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党员,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有过青春,有过几个"老相识"。

她独自守着老屋,在风雨中沉沉睡去……

作者:春华秋实,又名岁月留痕,山西大同人,公司员工。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愿做红尘中一朵安静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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