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盛章之死还是一个谜

作者:刘嵩昆

叶盛章(1912.12.7~1966.8.31),京剧表演艺术家。字耀如,安徽太湖人,生于北京。富连成社社长叶春善之三子。7岁入朱幼芬之福清社学习净角,三年后该社解散,转入富连成社小西科,初习武生,后改文武丑。先后师从萧长华、郭春山、沈金戈、王连平、沈文成、曹心泉等名家问艺。后因辈份关系,名拜王福山为师,实从师爷王长林习艺,《巧连环》、《打瓜园》、《祥梅寺》及《八大拿》等武丑之戏,均得王氏真传。

叶盛章技艺精湛,话白脆亮,身手矫健,灵巧惊险。他能文能武昆乱不挡,唱念做打俱佳。《酒丐》、《三岔口》、《徐良出世》、《盗杯》、《盗冠》、《盗甲》、《盗戟》、《盗壶》、《盗钩》早已脍炙人口,《问樵》、《失印救火》、《挑女婿》等,亦为人们所称道。他能戏百余出,演武戏不燥,唱文戏不温。所饰角色人物鲜明,性格各异,形成了自己的表演风格。尤其对发展武丑的表演技艺,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传人有:范元濂、张春华、谷春章、侯正仁、刘习中等。

1945年,叶盛章以武丑挑班,自组“金升社”。1947年,盖叫天以双头牌名誉特邀叶氏到上海黄金舞台联袂演出《三岔口》,被誉为“南北双绝”。1950年与李少春、袁世海共组“新中国实验京剧团”。1951年,他不考虑个人得失,毅然参加了国家剧院。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中,于《宋景诗》中扮演侯锦春,荣获演员一等奖。1953年罗马尼亚举行的世界青年联欢节上,与黄玉华演出了《秋江》,该剧荣获金质奖章。后赴波兰、民主德国、苏联、印度、缅甸等国访问演出。1964年因健康关系息影舞台,到北京市戏曲学校任教。

1966年“文化大革命”来势迅猛,文化部门首当其冲。叶盛章这位身怀绝技的艺术家,当然在劫难逃。当时叶氏所居龙潭湖楼房,归公用局所属,在同单元内尚有叶盛兰、李盛藻、茹元俊等著名演员。有同楼之人,借口叶盛章出卖私房,来此挤住劳动人民的住房,而且人口少却多占房间,还雇保姆侍侯为由,贴出了煽风点火的大字报。为防不测,叶氏命其子叶钧找出卖房款存折,亲自交到戏校组织。在戏校,又亲眼看到京剧科主任张玉禅被斗之场面,更感不妙。随之房管所有又人贴出“勒令”的大字报,限叶氏一家24小时滚出红湖(当时将龙潭湖改称“红湖”)后经哀求说理,方先将一楼单元腾出,并到二楼单元。搬妥之后,叶氏第二天即去上班。谁知随即来了一些佩戴红袖章之人,敲开房门后,命叶氏夫人打开箱柜强行检查,叶夫人说钥匙未在家中;下午叶氏即被押回,打开箱柜任其检查。不料,又有人贴出了“揭发”叶氏的大字报,诬陷他藏有枪支,这真犹如火上浇油。当天晚上,街道与戏校的造反派,串通在此片居住的一些红卫兵,在楼群空场上,对叶氏一家进行批斗,直至深夜。

次日清晨,叶家财产被抄,一家三口被扫地出门,轰至崇外珠营胡同某院一不大的平房内。临时只许携带一只旧箱、一张旧床、一个厨柜和三份碗筷之类的生活必需之物,其他一概不许拿走;后经恳求,为收听“最高指示”和新闻,方允许把一台新购的收音机带走。叶钧蹬着借来的三轮车,在街道所派人员的解送下,迁入了珠营“新居”。稍作安顿,叶氏父子各自前去上班。可叹这时年近半百的叶氏夫人金如珍,不堪忍受如此的虐待与欺侮,顿起绝生之念,便弃家出走,跳入龙潭湖中。也是她命不该绝,被救上岸。虽然性命得救,却因此又招来祸灾,“对抗革命,自绝于人民”那还了得!当即被揪回楼区,令其跪在晒台上接受批斗,还得老老实实地忍受辱骂与毒打。一位刚从湖中捞上来的妇人,又被剃成阴阳头,其惨状可想而知,真乃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然而,所发生的这一切,叶氏父子全然不晓。时至中午,叶盛章归来,不知夫人去向,忙把叶钧召回,父子分路寻找,均不见金氏踪影。父子不顾饥饿再次出寻,仍未找到。下午时分,被批斗的叶氏夫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才被押送回来。黄昏时,叶氏父子方才返回,一家三口重相聚,又是喜来又是悲,夫妻有话不敢高声诉说,母子只能抱头低声哭泣,此情此境的惨状,不言而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深更半夜,一家人尚未睡稳,突然一些中学红卫兵,不知从何处得知叶盛章在此。竟破门而入,不容分说,把叶氏揪到附近的小学校,连夜进行批斗,拳打脚踢使叶遍体鳞伤,但这位身怀绝技,武功超群的武丑名家,毫无半点抵触和反抗之意,如此虐待竟达五六天之久,把这位患有肾脏炎的叶氏,整得双目红肿,视野不清,双脚臃肿穿不进鞋。与此同时,家中亦非平静,戏校又来了造反派,强行把那台收音机要走,还问叶夫人尚有何物,威逼她趁早交出。叶氏夫人怕再招祸事,被迫把随身带出的戒指、存款和一块别人馈赠的刻有叶盛章之名的名贵手表,全都交给来人。因叶氏不能回家,叶夫人每日还得戴小帽出门,把家里仅有的两个窝窝头,送去给叶氏充饥。后因戏校通知叶氏到校上班,这里方算罢休,将叶氏送回家中。这日,叶盛章才算在此新家住了一宿,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宿。天刚朦朦亮,叶盛章早已洗漱完毕,夫人把已煎好的中药,送至他面前,劝其喝下。并把几个干油饼装入塑料袋内,塞在叶氏手中。叶氏将眼镜、钢笔和笔记本等应用之物,一并装进人造革包内。临行之时,叶钧一再叮咛:“要保重身体,学校若把您留下,千万别有抵触情绪,有事就通知家里一声,要相信人民相信党。”一家人互道珍重后,叶氏便登程返校了。谁能料到,此次离家竟成永别。

次日清晨,两位铁路职工,路过东便门雷震口(俗称二闸)处,发现护城河内漂浮着一具上穿白衬衫,下着蓝色西裤,足穿千层底布鞋的老者,打捞上来后,发现其手上戴的“劳力士”手表仍在走动,但人已气绝身亡。当即报告了派出所,从检查出的工作证得知,死者即叶盛章,于是立即通知了北京戏校,戏校当即派人驱车前往中国京剧院,将叶钧接到现场辨认,确为其父。死者身份已经落实,允许自行处理。当时,叶钧发现其父脑后有伤,但在那个动乱的年代,焉敢追问究竟?但此事却深深印在叶钧脑海里。这位当时年仅23岁的叶氏独子,父的死因不明,母亦病卧榻床,回家怎敢实言禀告?只得推说来取床单自用,其母怎知他是作盖尸之单。这个年青的汉子,有苦无处诉,有泪不敢流。只得含悲忍泪找到崇外一家代办火葬业务的单位,委托将其父火化,待“灵车”来到之时,卡车内已早有几具尸首一堆放着。可惜这位红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京剧武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杂着一起火化了……

曾有人感叹道:“当年深潭捞印的好汉(“蒋平捞印”),今怎未能上得岸来?”是呀!他--叶盛章是怎能落水而亡的?明明头天离家时一切正常,到校后又未受难,还曾有人看见他在校内拔草,怎会突然踏上西行之路?从戏校到东便门,珠营之必经之路。若想走上绝路,为何不归家探望时刻挂念的老伴呢?或归家留下遗言嘱咐?何况还曾劝说老伴,凡事要往开里想,千万不可再寻绝路,自己怎会突然轻生?更令人费解的是,事后居然有小学生在陶然亭公园的假山处,拾到叶氏所用之眼镜、钢笔、日记本和放在衣内的几百元公债券,还有那尚未吃完的油饼。派出所将这些遗物转给了戏校,并通知了叶钧。这充分说明,叶盛章临故之前到过此处。但把所用之物放于此处却是为何?是独自一人来此,还是另有他人同来?还是……在联想到叶氏头部伤痕,不能不令人对其“溺水而亡”产生质疑。

文革后,虽经有关部门调查,但苦于年代久远,现场早已破坏,尸首又未经检验等诸多因素而无法查实。一代名丑,最后竟然落得如此结局,实实令人感叹。

光阴荏苒,叶盛章先生离开人世已37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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