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功才 | 我在人生的圆圈里坚持跑步
作者简介
男，土家族，作家。著有散文集《身后是故乡》《鲍坪》等多部。现居广东中山。
几年前的冬天，我就开始晨跑了。与大多数人一样我也贪恋早床，我的晨跑能坚持到今天，首先要感激的便是妻。是妻每天不厌其烦的催促，才得以有我眼下的健康状况。如果任由当初那种身体状况泛滥下去，天知道现在的我该是怎样的情形。
人活到一定份上，怕不怕死真不是主要问题了，关键在于身体的健康与否。去年年尾，岳父腰间盘突出的病情加重，那些日子他坐卧不宁，每天吃药打针还是无济于事。难以忍受疼痛折磨的岳父，咬着牙与病魔相持，最后差点寻了短见。考虑到后人的腰杆能否承受得起世俗的唾沫，最终勉强将那条垂死挣扎的生命苟延残喘下来。
那段日子，作为一个零距离的见证者，我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才叫生不如死。岳父那痛苦的呻吟，每一声都叫得我心里慌乱，甚至滴血。好几年前弟媳不堪病魔纠缠，用一根绳子结束自己年轻生命的情景，在我眼前时不时就浮现出来。刚参加工作那时，每年新春团拜会，领导都会一以贯之地“祝大家身体健康”，总觉得那些祝词流于形式或者过于冠冕堂皇。事实上只有活到我这份上，才明白这祝愿是多么实在多么靠谱啊——普天之下，还有什么能与“身体健康”和“万事如意”相比？
应该说十几年前我的身体就在一次例行体检后发出了警告，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为强烈。这中间，我曾戒过酒和烟，又再次被一些世俗裹挟而重操旧业，甚至变本加厉，换来的结果当然是惨痛的教训。我得承认自己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又极具江湖义气。这种双重性格致使我在家人和社会的天枰上，一直在寻求最佳平衡点。当然，我也得承认我是家里的脊梁，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我曾试图用踩单车上下班的方式来锻炼身体，既环保节能，又能祛除病魔。熊掌和鱼又岂能兼得？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尽量广泛团结写作道路上的兄弟，试图为本土文化做点事情。应酬的不可避免，让那部专门用来锻炼身体的新单车没过多久便被闲置在了车库。妻多次说我是家里的大熊猫，她的意思就是要我尽量少抽烟少喝酒，心情更要放平和。她的苦口婆心我又怎能无动于衷？只是意志不够坚定，往往半途就放弃了。想想也是，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事无成，大抵便是这个缘故。
那段时间，正赶上学生放寒假，妻便将两个孩子拉在一起，置好闹钟，每天五点四十五分准时起床，然后陪我围绕小区外的主干道跑一圈。一个月后，学生开学了，妻一边做早餐，一边辅导孩子功课，我就独自一人开始晨跑。
人最大的毛病，我觉得首先是惰性。每个人身体里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惰性。就说我晨跑这事吧，妻知道我每天都会懒床，便设置了每隔五分钟一次的闹铃，可谓用心良苦。到目前为止，我尚无一次主动起过床，每次都是妻一催再催，甚至将盖被折叠起来。
然后，她一声不吭径直走进厨房，开始为一家人准备早餐。说一家人其实不够准确。两个孩子周末才在家。原本我们夫妻俩单位都有早餐供应，考虑到老人家身体不便，也尽到我们的一份孝心，便都在家吃早餐。老人家身体不好，每天只吃早、中两餐。中午我们都在单位，妻就尽量将早餐弄好点，让老人的营养得到最大程度的补给。
而我这只大熊猫跑完步回来做上一定数量的仰卧起坐，便开始冲凉洗漱，再接过妻递过来的双筷，享受着饭来张口的日子。妻一直有个头晕的老毛病，再且，也跟我一样上了点小年纪，很容易就会犯病，弄不好还会晕倒。晕倒后得立马躺在床上休息一阵，稍有缓解便又走进厨房忙活起来。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怎么也不会无动于衷。我会多跑上一段路程，恨不得三两天就将身体恢复成原样。像我这样残旧的机器，能正常运转已属不易啊。
如今，三年时间过去了，虽说整个精神状况的确有明显的好转，要治愈颈椎腰椎这样的顽疾谈何容易？我从未灰心过，我哪里敢灰心？我不敢忘记身后那深情凝视的双眸啊。
有一段时间，妻上的是通宵达旦的夜班，几乎每天闹钟叫响那阵，她都会打电话回来问我起床了没有。有时候我是真不想起来，特别是头晚应酬很晚才回来，就想好好睡个懒觉，便任由那闹钟叫个够，完全将妻苦口婆心的扎咐抛在了脑后。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自己的另一半那么贴心为自己付出为家庭着想。于是，也就常在晨跑过程中不断扪心自问：你此生为这个家庭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被妻给宠坏了惯坏了？战胜惰性就真那么难吗？
妻不仅有头晕的老毛病，身体劳累的时候常常还会出现间歇性记忆短路，整个人一下子完全失去记忆，弄不好就会干柴般轰然一声倒地。我甚至不敢想象她还能坚持多久。妻没什么大志向，只念想着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考上一所较为理想的大学，便完成了自己此生的任务和责任。之所以如此关心我的身体，主要缘由也在于责任二字。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将晨跑坚持下去？
小区外马路边的榕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转眼间我的晨跑已持续了三年多。这三年，除了下雨或者出差在外，基本上没间断过。围绕孙文东路，转道长江路，再插入以前到濠头的老路，最后回到小区，算是一个圆圈。有时候也绕道中山路，再进入长江路，最后转入孙文东路回到小区，也是一个圆圈。当然，也曾从中山路往东折回头进入孙文东路回到小区。无论哪种方式，总里程基本相差无几，而且刚好是一个完整的圆圈。无数次慢跑，我就悟出了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道理——人类何尝不是在转一个又一个的圈？我们无论从哪里出发，最后终究都会回到原点。
最近，我重新设计了一条新的晨跑线路，试图在概念上冲破这个魔圈。我从孙文东路进入长江路，再原路返回小区，看似基本是两条直线重合，事实上将这两条直线扩展开来，最终还是逃不出一个圆圈。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这个冬天，晨跑时大地仍是一片漆黑，只有通体透亮的路灯醒着。偶有车辆划过身边，无论他们在哪个交叉路口分道，我都能断定他们最终将会去到何处。即便在这条通往光明的大道上一直走下去，我也坚信最终一定会有终点。而此时，只有四周那沉沉的夜色，是无边无际的黑。
2014.01.07 龙斜口
文章皆为风尘七侠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