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百度都看不上的诗人|诗坛轶事
幸亏借杜默的光,不然施燕南和施洁这两位黄河下游一带的诗人,连名字都要湮没在百度词条公共信息的混水里了。
即便是杜默,如果不与一个词汇联系起来,还是有很多人一时想不起来。
这个词叫“杜撰”。
没错,杜撰的杜就是杜默的杜,因为他这个人而诞生了一个词汇,也算是历史运气好了。
看来不公平的事儿古而有之,在今天的网络上,“杜撰”者大行其道、大发其财时,对人家杜默连一分名誉使用费都不给。只要不是造谣、传谣,你随便杜撰也没事。
话说北宋的杜默,看到一些诗人一味师法晚唐,把“骑驴月下敲门”的贾岛们膜拜的五体投地,浑身都不舒服。那些家伙们就像要开诗工厂流水线,像工程师一样一窝蜂迷恋格律规矩,大有要标准化诗歌之势。
杜默感觉自己痛痒难耐,于是起而反之。
其实在审美疲劳方面,这很好理解,比如在颂歌唱腻了的时候,换个口味是正常的。譬如上世纪70年代出现的以“朦胧诗”为代表的新诗,以个人、情感、主观、隐晦等审美追求对抗之前的宏大、空洞甚至标准化的抒情,则风靡一时。
北宋的那个时候,杜默只能算个非主流,因为在京城,另外一个大佬也在酝酿改变文风。
他就是欧阳修。
欧阳修可是了不得,他不仅自己文采四溢,还掌握着考试出题和录用进士的权力。好家伙嘛,一帮年轻人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能不能变成国家正式员工进而混个一官半职,全押在欧阳修的个人喜好上了。
你说他影响力大不大?
非主流杜默其实也不是平凡之辈,那时候有一个叫“石介”的学者是他的老师,别看现在石介在流行文化里不怎么出名,但那时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知道泰山书院吧,就是石介创办的。
石介推荐并赞美过自己的学生,他作《三豪诗》称“曼卿(石延年)豪于诗,永叔(欧阳修)豪于词,师雄歌亦豪,三人宜同称”,故有“三豪”之称。
哇靠!这手法跟今天编辑一本著名诗人的诗选,然后把自己的作品悄悄塞进去一两首很像啊。
石介举贤不避亲,无论如何,杜默也不可能与欧阳修比肩吧。
边缘人杜默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招,才有可能立足。于是就故意跟格律作对,甚至写出下边这样的句子:
“乞取一杓凤池水,活取久旱泥蟠龙。”
这诗还是赞美欧阳修的。
这在现在胡诌八咧的网络上本是无所谓的正常现象,在北宋那时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回想当年朦胧诗一窝蜂而起,弄得大家审美疲劳之后,既之而兴的大白话诗是对佶屈聱牙的朦胧诗的反叛,令人耳目一新,出现了很多优秀的“说人话”的诗和诗人。
不料,就在大家高兴“诗可以读懂了”的时候,另一个麻烦也随之跟来。由于白话的门槛低,看起来像唠唠叨叨的自言自语,于是诗人的标签在义乌的小作坊里加班加点昼夜生产,很快贩卖到全国城市农村、大街小巷。其结果是你得谨小慎微、恭恭敬敬地读上几百首分行文字,才可能发现一行叫“诗”的句子。
看来,杜默那个年代是幸福的,不管怎么说,和他一起造反晚唐苦吟的也就是施燕南、施洁这么几个人,于是很容易出名,哪怕是骂名。不像现在,自己穿马甲骂自己都很难闹出一点动静,还得要被迫向企业学习,团队分工作战,市场营销,方勉强获得一点点击量。
杜默也不是一味地遭到反对和挖苦,至少在朝中的文化大佬欧阳修就很鼓励他们,这是有诗为证的。欧阳修的《赠杜默》诗以“杜默东土秀,能吟凤凰声。作诗几百篇,长歌仍短行。”的句子鼓励杜默,也是当时的文坛改革情势所迫。
不过,欧阳修自己没有走到杜默们的那条路上去,他应该很清醒:要改,但绝不能太离谱。为了改革,可以鼓励别人去淌水,但自己万不可做排头兵。
欧阳修比苏轼为人老到、成熟,写诗鼓励了杜默们。苏轼却经常在不同场合讽刺杜默们的诗,其实这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位才华横淌的四川佬不仅写诗暗讽王安石,还直接用“有如黄河鱼,出膏以自煮”挖苦大诗人孟郊的诗呢,人家慈母一针一线地缝衣服容易么?老苏不厚道。
不过,说不好那时候杜默被苏东坡正式写诗挖苦一下,还能能在百度词条留个名呢。
怎么也不会混到杜默的同道施燕南、施洁这些探索者那么惨,在百度上,有于丹、陈果们的宽阔厅堂,却给反叛晚唐诗风、协助欧阳修建立大宋文韵的边缘人们没留下一个储物间那么大的地方。
幸好,“杜撰”因为从词汇到实操都得到了后人的践行,杜默被关联着留名下来。可是就这点低保待遇,还时不时有人开会要取缔,说“杜撰”一词根本不是与杜默关联,而是跟唐末的一个道士诗人杜光庭有关。这个杜诗人喜欢写人间不存在的鬼怪故事,给想象力增加作料,是以疑为“杜撰”一词所有者。
然而,在南宋的一本叫《野客丛书》中明确记载,“杜默为诗,多不合律,故言事不合格者为'杜撰’。”
看来是被板上钉钉千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