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可以倾听田野之路无言地言说吗?海德格尔做到了
“追求真理”的学术讨论会为期三天,大会发言主要由海德格尔学会主席里德尔教授等人相继主持,博德尔教授、比梅尔教授、冯-赫尔曼(VonHerrmann)教授等世界著名的海德格尔弟子作了发言。在博德尔教授发言时,里德尔教授作了介绍,认为博德尔教授是德国最深刻的思想家之一。博德尔教授在讲台前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宣读论文。
他首先提出问题,他有什么权力在此说话?他说他也是海德格尔晚期弗莱堡的弟子,人们都这么认为。但海德格尔也许不这么想,这是因为他们在思想的路上都已分道扬镳。博德尔教授的开篇便表明了他思想的反叛性格,然后他就把海德格尔的关于无蔽的思想分析了一遍。论文宣读完之后,听众热烈鼓掌,但居然没有一个人向他提出问题。卡尔海因兹对我说,博德尔教授简直疯了。他的演讲鬼才听得懂,也许人们读都读不懂。
比梅尔教授的论文相关于的真理与政治,这是海德格尔学界中一直持续的热点。他的论文一读完,就有人接连不断地和他讨论,会场内一片热气腾腾。
冯-赫尔曼教授的论文则论述了海德格尔思想中的历史性问题。他曾任过海德格尔的私人秘书,是“海德格尔全集”的主要编者,出版了大量的阐释海德格尔思想的大部头著作。一等他讲完,一位日本的女教授就冲到台前,用不流利的德语批评他,说他对海德格尔的解释没有什么创造性,而只是通俗化和庸俗化。对此冯-赫尔曼教授强调说,海德格尔始终是他的老师。这显然是说认同了日本女教授的观点,学生不如老师,即-赫尔曼教授不如海德格尔,同时他对海德格尔的通俗化和庸俗化也是有道理的。
人们在白天参加会议,在晚上则各行其是。一天傍晚,博德尔教授托人叫我去他下榻的乡镇酒店。我一进门,就发现他和比梅尔教授在一起喝酒,我向他们致以问候。博德尔教授友好地对我说,就差我一起来品酒了。他说叫我来上为了让我和比梅尔教授好好聊聊。我们喝的酒是海德格尔家乡的特产,海德格尔本人经常饮用这种酒。
喝酒时,比梅尔教授和博德尔教授谈了一些海德格尔的往事,仿佛历历在目。同时我也给他们讲了我的论文写作情况以及回国的打算。比梅尔教授坐了一个多小时,刚好他远在巴黎的女友打电话来说出了车祸,于是他不得不要马上回到他在巴黎的寓所。
我和博德尔教授友好地继续聊天。我说他的报告是听到的报告中最精彩的,但也许没有多少人能听懂。在所谓的海德格尔学会和学界里,真正关注思想本身的人并不多,更多人只是关注思想之外的具有轰动效应的事情。博德尔教授点头称是。
在会议的休息时间,我和卡尔海因兹就漫步在海德格尔走过的原野之路上。那些小路在平缓的坡地上向远处延伸,消失在树林和群山间。海德格尔一直赞美这田间小路。当思想遇到其谜团时,这原野之路就引导他前进。在这路上,思想家的脚步如同农夫的脚步一样,在清晨走向收割。这田野之路向人们无声地言说,但在技术时代人们已经耳朵失聪,很难听到这大地的呼唤了。
海德格尔也许是当今世界中少数在倾听田野之路无言地言说的人。那么这田野之路言说了什么?它只是言说了放弃。此放弃不获取什么,而只是奉献。它奉献了那纯朴者不可穷尽的力量。我走在这施瓦本地区的田野之路上,当然也会想起我家乡的田野之路。我质问自己,我曾倾听过那片土地深处所发出的声音吗?
在离开梅斯克尔希,我一个人又漫步在田野之路上。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图片来源网络,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