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2期 || 吴吉祥:我跟师傅学打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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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打铁在我们的眼中已经是一种古老的工作了,已经被机器锻造所代替。但是回望历史,人工打铁这种工作远离我们的生活也仅仅就是三四十个年头。在加速从农业社会迈向工业社会的过程中,在设备改进、技能提升、效率提高的时候,不能忘记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能忘记人们之间的温情,正如本文作者所说的:今天我用笔记下这段点点滴滴,为的是告诫我们后一辈,人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要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唯此方可有所成就。
文:吴吉祥
赏析:张丽梅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跳出农门的最初三年,跟着师傅学打铁,在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那是1969年底,县里给村上分了一名打铁工的名额。虽说打铁是份烟熏火燎、又脏又累的力气活,但那是县里有名的农具厂,对农村孩子来说,很有吸引力。不但可以跳出农门、挣上钱,养家糊口,而且学成了,还可以带徒弟、当师傅,成为一名工匠,端上一个铁饭碗。
这个消息很快在村上传开了。那些和我同龄的年轻人,争先恐后都想赢得这个名额。为了体现公平,县劳动局专门派人到村上,组织群众评议,上下研究挑选,最终机会落到我的头上。全家老少得知结果后,犹如久旱禾苗逢逢雨、雾海茫茫见灯塔一样,喜形于色。左邻右舍也很高兴,像自家的孩子被录用一样兴奋,一句句祝福暖人心田。伙伴们羡慕的目光、祝贺的话语、难舍难分的送行,让我十分感动。
那个年代,农村各家的日子都很清苦,谁能当上工人,有个固定收入,真是天大的好事。我从内心感谢那些纯朴善良的乡亲和与我同龄的玩伴,他们把机会给了我。
报到那天,我早早起床,扛起父母为我捆好的行李,谢绝了亲友们的送行,一心喜悦,一路奔波,十多里路不到一小时就赶到了挂有县农具厂标牌的工厂大门口。和门卫大爷打过招呼,径直进入厂区,一阵阵"叮当,叮当"的打铁声遁入我的耳膜。抬头仰望,烟雾缭绕,灰蒙蒙的一片。报到后,一位姓崔的副厂长与我简短谈了几句,就领我到锻工车间去上岗。车间杨主任听了崔厂长介绍,伸出戴着黑乎乎手套的手与我的手握了握,连声说:“厂长早已通知过了,欢迎,欢迎小吴,好好干吧!”说着,就递给我一双手套、一件围裙、一副护脚,帮我扣戴上后,便将一把重八磅的大锤交给了我。
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杨主任抡起大锤给我做了几下示范后告诉我,"任务紧,人手不够用,你现在就正式上班了,以后要当好下手,打好锤,配合师傅把铁块材料锻造成器具,生产出农具……” 现在想起来,那可是最实际的欢迎仪式、最快捷的上岗培训了。
我的师傅郝岐山,50多岁,朴实厚道,脾性纯朴,满口河南腔。听厂里师傅们对我说,郝师傅出身铁匠世家,祖辈传给他一身好手艺。凡见过、用过他打磨出器具的人,都得心应手,无不为他的技能所折服,能当他的徒弟是人生的幸运。听了人们的议论,我内心喜悦,决心刻苦磨练自己,努力成为一名好铁匠。
打铁既是个体力活,又是个技术活。必须做到与师傅协调一致,看着师傅点小锤的劲儿,掌握使劲的轻重,劲的大小很有讲究。一天下来汗流夹背,腰酸胳膊痛,“叮叮当当”枯燥乏味不说,蓬头垢面,衣着邋遢,对一个刚过青春期的小伙是最大的挑战。在厂里刚上班不长时间,就有一名新员工忍受不了,不辞而别。几天时间,我的手磨起了血泡,飞贱的铁花星钻进脖子里,溅到鞋子里,身上烧了泡,脚也被烧伤。面对如此艰苦的条件,我没有放弃初心,也没有怨悔,想的最多的是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铭记父母满含期望的眼神,在坚持历练中蜕变。
平日里,师傅语重心长给我讲他的奋斗史,手把手地传授打锤技巧,用锤的速度和力量,排锤的技巧和方法等。话虽都是家常话,但却很实在,象春风化雨,滋润着我的心田。
如果说打锤容易,那么锻材成型就难了。要根据材料含碳量做预热焖烧,界别好始锻温度和终锻温度之间的差别,从发白到暗红出炉前的暖烧,温度色差和工具棱角、方圆等技术的掌控,全靠师傅眼力控制。烧红的铁出炉后决不能犹豫迟疑,要一鼓作气和师傅配好锤。刚开始,我毕竟年幼力气跟不上,又没有经验,抡起大锤常常赶不上趟,不是把锤打到师傅的小锤上,就是空打到鑽子上。失手时还打到师傅的铁钳上,震的师傅直摇手。对此我很自责,像做错事的孩子,红着脸垂首无言。但师傅很少责怪。有时轻轻叹口气,有时放下活儿温和地纠正我打锤中的偏差。师傅的耐心与品行时刻感动着我,一有空就主动向师傅请教,学业务技能,学为人处世。早上岗晚下班,夜琢磨日苦练,在付出中努力收获。天道酬勤,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坎坎坷坷、磕磕碰碰之后,我终于成为了师傅的好下手,与师傅配锤完美融合,师徒关系的亲和之美,浸润在我的心底,打铁的历练成为我人生的第一个起点,让我收获了一生用之不尽的宝贵财富。
60年代末,打铁用上了鼓风机,淘汰了传统的手拉风箱,徒弟的工作量也相对减轻了。但我一如既往,坚持每天提前半小时上班,给师傅生好炉子,温好火,将要打的铁器放到炉中预热,做好各项准备。待师傅到后能迅速开炉打铁。他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将烧红的铁器移到大铁墩上。他的小锤打到那,我的大锤迅速跟到那,师傅凭着目测不断翻动铁料,我眼勤手快,和师傅一起错落有致地挥着锤头锻打。将坚硬的铁块变方、圆、长、扁、尖……。周而复始,铁器成了需要的器物状,一件件农具成型了。师傅将打好的铁器放入水中,''吱吱啦啦''的声音,冒出一股白烟,铁器的热处理完成。在师傅的指导下我对打好的铁器进行刨、削、磨等细致的加工处理。一件件农用工具犁、耙子、锄头、镐、镰刀等农具。在师傅们精心锻制下成为一件件精美的器具。平凡里蕴涵着伟大,“行行出状元”在这里演绎出件件极致的农用工具。
三年的“打铁”生活,师傅的善良与敬业精神,历练了我做人的品行,荡涤了我的灵魂,为我的人生注入了勤奋好学,不怕苦脏,无畏艰难的血性,是我的一生有了信仰信心的支撑。
1972年12月28日,我穿上了绿军装,将要踏上新的征程。 师傅恋恋不舍,在欢送会上,语重心长,一句又一句,有说不完的话。他连夜锻打了吃饭用的勺子、叉子,作为分别的礼物送给我。
我双手捧着师傅送给我的难以用金钱估量的精美的礼品,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如今我已从军休息步入老年,但常常怀念与师傅们共同生活相处的这段日子。那永恒的记忆,激励着我,影响着我,塑造了我。今天我用笔记下这段点点滴滴,为的是告诫我们后一辈,人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要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唯此方可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