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王秀贞：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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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消灭了一切执念，冰一般凝冻了我的心肠”，午后，读到这一句话，想起了世间很多爱恨嗔痴，因此生，因此迷。
A“朋友，借一块钱可好？”
这几天在我的心里常常出现一个这样的画面：街道的转角，她席地而坐，身上长长短短衣服随意披挂，即使冬天，穿在最外面的也可能是一件薄薄的花衬衫，两条麻花辫子垂落胸前，白皙的面孔，依稀可以看见其清秀的五官。她用那清冷的目光审视着过境人群，对上眼的便开口：“朋友，借一块钱可好？”你若给她，会说：“朋友，你真漂亮，你真好。”（当然，她是没有能力偿还的。然而，下一次碰到，她仍问你借，而不是求施舍。）你若不给，也不恼不骂，继续守着地盘慵懒地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母亲说，她当年是个读书人，书也念得挺高的，曾在供销社工作，丈夫曾当过兵，育有子女，为何精神失常不详。“所有众生，各具一心，则其心有若干种。”心之世界，他人无法洞悉，正如我们无法预料的世事沧桑。当日茗儿尚小，我们住在阁巷，有时携茗儿上街，便常会碰见她坐在墙角，或闲闲晒着太阳，眯缝着眼，过境人来，便精神起来，悠悠一声：“朋友，借一块钱可好？”我有零钱的时候，便叫茗儿递给她。她一手接了钱，便忙不迭说谢谢，谢谢，朋友你真漂亮。世间病痛尚自知，唯有精神病错乱心智，实乃心苦。当年一个好端端的知识分子沦落如斯，仍葆有斯文的气节，她不讨要，而硬是用借，仍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使我总想起鲁迅先生笔下孔乙己的窃和偷。茗儿渐渐长大，我也不大上街，脑海里渐渐淡了这印象。
后来一次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晒出一快递小哥给她叫外卖的照片，她披着七彩的围巾，依稀还是彼时模样。上次学校党支部开展给二村五保户送温暖，恰巧名单也有她的名字，彼时没见到本人，只碰到她弟媳致谢，说这些年一直住在边上。好久不见，母亲说该七十有余了吧？三姑说如今基本还是当日模样，还是会坐在街头墙角，碰到慈眉善目的来者，会冷不防冒出一句：“朋友，借一块钱可好？”
B“年轻人不能啃老，要干活！”
他跟我年龄相仿，初中曾跟我同过一年学，跟父母住一起，无工作，无娶亲，无育儿，三无人士，时常有事没事儿在街上晃荡。初中的时候成绩不大好，但眉目清秀，不叛逆顽劣，貌似还不大会令老师们头疼。听说初中毕业后去踩鞋帮，在温州那边，干活很拼，省吃俭用，为了省点路费，时常徒步从阁巷出发。后来交友不慎，一起出去喝酒玩乐，迷恋声色而不得，开始胡思乱想，加上家人的疏忽，没能及时就医导致酿成狂躁型精神疾病。一个他人眼中老实勤劳的人就这么废了。
从此住在父母边上，常年药物控制着，基本也稳定。父母兄长有时派些体力活给他做做，没事儿的时候就门前屋后晃荡，大街小巷逛逛。看人会用眼睛直直盯着你，见到熟人会主动搭讪。有一次跟第一届带的俩帅哥在母亲家边上碰到，便站在路口聊开了，他经过，也跟那俩帅哥打招呼，俨然一副长辈的样子。俩帅哥也谦恭回应。他们告诉我，有时在路上碰到，会教训他们说：不要以为家里条件好（这俩一父亲是卫生院院长，另一父亲办厂，在村里算得上人物。）就好吃懒做，做人要干活，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能啃老。言辞之间，亦是非常在理。咱有修养的孩子也没有因其生这病就歧视驱逐他，也虚心地接受着，恭敬地听着，良好的教养可见一斑，我也常以此窃喜，作为小学班主任，孩子德行好亦可以沾光，引以为一种骄傲的资本。
刚才跟母亲通话，聊起其近况，母亲说，没事还是那样晃荡，只是神志更加不清，开始翻捡垃圾，有些人家丢弃的东西也捡来吃，饭店里倒掉打算喂牲畜的残羹也不放过，地上的烟头也捡来抽。我在想，以后父亲母亲若不健在了，兄长妹妹若没照看着，此后余生，又会是怎样糟糕的境况？
C“我笑会打我的”
那个一见到人就嘿嘿嘿嘿傻笑的人有时会在我去往学校的路上碰上。小小的个子，黝黑的皮肤，长得很猥琐的样子，见人就发出呵呵嘿嘿的笑声，尤其见到女人更是放肆。每当听到那恐怖的笑声，看到那猥琐的神态，浑身的汗毛就直竖起来，加紧步伐赶紧远离。茗儿小的时候，路上偶尔遇上，我便会牵紧小姑娘的手远远回避，并再三叮嘱，遇到此人一定要远离，勿靠近。181说有一次往学校的路上碰到，此人曾伸手向他讨烟抽。我想象那画面就觉得甚是可笑，据目测，那人一米六不到，这样一个人，仰视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讨要一根烟抽，那真的是需要一定的勇气。181说自己给了他一根烟，亦是难得。
此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母亲也不清楚。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阿笑，也果然爱笑，然此笑令人毛骨悚然，实非正常嘴角上扬令人愉悦之笑。据说有一回兄弟想替他申请那啥补助，带他去医院鉴定，平时憨憨傻笑不止的人竟然不笑了。后来家人问他为啥？回答说：“我不能笑，我笑他们会打我的。”
貌似这笑亦能控制。我想起《木偶奇遇记》里的小木偶那永远的笑脸给他所带来的种种遭遇，“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世多疾苦，我自悲悯，拈花一笑，目前，我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所以我会感叹，我会唏嘘。
刚才，母亲说，你打听这些人做啥，你要写文章为他们申请补助吗？亲爱的母亲，您的女儿兴之所至，只会写点小文字，还没有匡扶天下普济众生之力。我想，若能消除执念，世间便会少一些痴怨憨傻之人！
作者简介：王秀贞，浙江瑞安人，一名小学语文教师，有幸生在南戏鼻祖高则诚故里阁巷，浸润在琵琶清音的余韵里，自小与文字结下不解之缘。读书，随性而翻；文字，随心而作。生性淡泊，不喜追名逐利，惟愿“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豁达。为文，只为内心而吟，从不刻意为文而文。一个平凡的江南女子，追求诗意的生活，爱文字，爱书法，爱朗读，爱园艺，爱旗袍，爱行走，爱摄影，爱所有美的事物！敬畏生命，敬仰先贤，谦卑为人，真实为文，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始终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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