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北漂”历程
我的“北漂“历程
四 平||河北
2001年2月12日，阳光明媚，微冷，但空气中已经有微微润湿的味道。出西直门地铁东北口，前行五分钟，进入西直门内小街，两边都是手机店，却无手机品牌名称，据说是小偷销赃的圣地。这里，无限繁华之中，安放着一座小小的初中，我投奔而来。
校长一口纯正的京腔，态度强悍，目光锐利。和她握手时，我手冰凉，拼命让自己尽量保持自然，可是，“保持自然”这种事，是越努力就越无法做到的。
彼时，我师范毕业四年半，已拿到自考中文专科文凭。在距北京一百公里的乡镇中学教初中，教第二轮，初二语文。
女校长没看我的毕业证和教师资格证，随口问了几个基本问题，便让我和教导主任谈。教导主任四十多岁，打印一份一百字左右的合同，类似于必须完成教学任务之类的。随便得令人吃惊，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难道帝都的领导向来是如此选拔人才的吗，还是这个学校已经缺老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然后，就有人带我去班里，做初二班主任。和我原有的工作实现了无缝对接。
我穿着自己当时最好的行头：红色夹克式棉服，牛仔裤，军警靴。一边走一边有点懵。然后就站在三十个孩子面前，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下介绍自己：“同学们，我叫王敏，以后我带你们班，希望我们能开创自己的未来。”我曾经无数次站在讲台上慷慨陈词，滔滔不绝。具备一个老师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强大气场的能力。可是，我完全没想到此次应聘会第一天就进班，满脑子考虑的都是如何应对各级各类领导的提问和质疑。居然没有派上用场。在没有腹稿的情况下，当年实习才出现的事发生了，我的脸慢慢地红了。我依然努力保持自然，但还是不可控。师生见面就在我红头胀脸中极其尴尬下结束了。
第二天我早早进班，带学生晨跑。我们跑过青砖的老房子，跑过地铁站，跑过手机店。全程三公里。有年老的北京土著驻足观望，有不很汹涌的车流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如果不是要改变现状，此时的我应该在河北的乡镇中学里监早自习。而不是带着一半是戴眼镜的小胖子们晨跑。
上课了，我走进教室，赫然发现校长在座。后来我知道，这所学校，不迷信学历资历（是因为敢来尝试的学历都没问题），只看重讲课水平。评课时，校长说，一个问题学生答不出来，你马上就让他读哪一段，接着问题就解决了，确实是有经验的。这样，我很轻松地通过第一个考验了。
第二节课后，是在不标准的操场上做课间操。和原有学校不同的是，主席台上有两位领操员。我发现班里有几位同学做得是相当敷衍的，放学后就留下他们，做好后回家。四个同学很不耐烦，瞪着不屑的小眼神瞎比划。我想北京人看待所有外省市的人都是乡下人吧。他们几个站在那，彼此嘻嘻笑着，对我的惩罚完全不放在心上。我先让稍微有点样子的走了，剩下的依然漫不经心。对夕阳渐渐隐没这回事不着急。最后，我缴械，放他们走。结果是这几个孩子日后成为我“北漂历程”中的噩梦。
过了大概一周，我正在上课，校长又驾临本班，手里拿着一封厚厚的举报信。她站在教室门口，定定地凝视着我，王老师，你能给我点时间吗？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马上把课堂交给校长。她当众读了信的内容。原来上周有孩子在课间起了冲突，家长怀疑我的带班能力。这都什么情况，我以前根本没遇到过。好在校长经验老到，问明原委，直接把哪两个孩子留下，又申明支持我的立场，就飘然而去了。
那时候，北京还没有雾霾，我却感到窒息，深深觉得“京城居，大不易”。
放学后，我去校长室，敲门，没人应，接着敲。许久，开门后，校长很不客气地说，敲完要等待，没人教过你？我这天再次手足无措。真没人教过，我都是野蛮生长的。
以后，我一边享受着帝都五倍于以前的工资，每周各式各样的福利：免费看电影，发鸡蛋，厂家发的从未用过的高级卫生巾，食堂里炖好的大盆牛肉……一边在皇城脚下的这帮孩子的白眼中过日子。
建立信任，不容易，却很重要。可是，从我第一天走上帝都的讲台，我就没把握住。
当老师，得不到孩子的尊重，是最痛苦的。他们嫌我土，嫌我普通话不标准，嫌我面红耳赤缺乏优秀教师的气度。我二十四岁，在我过去的人生里，我是父母懂事的孩子；是全校师长眼中的大学霸，在我读初中的时代，我最差考全校第三，每年演讲压轴出场，被上下三届师姐弟津津乐道；当老师后，被学生膜拜，被领导认可：这些年我都是自信凌厉地走过来的。
这些有什么用呢？谁管你曾经是怎样的人。他们只是玩味、品鉴式地看我拙劣地表演。
我开始失眠，吃不进饭，害怕早晨的到来，不爱进班，怕看见学生，我受不了他们的语气和眼神。接着我开始频繁出现血糖低的症状。从苹果园坐地铁，到不了西直门，我就感觉自己不行了，下地铁，买酸奶，喝过之后，很久才能接着坐地铁。早晨永远比晚上更难受。
周六有时我会去中山公园，天气暖和之后，我会在苍松翠柏下的长椅上沉沉睡去，并期待永远不要再醒来。
这个学校好像每周都有人来应聘，教师流动性太大了。我得以见识各式各样的老师，听千奇百怪的课。
学期末的时候，领导征求老师意向。我希望自己教初三，不当班主任。然而被否决了。我下定决心离开北京。
我想说，北京，我没本事让自己成为你孕育的孩子，但我起码不让自己死在你的怀中。
龙应台说：“谁教过我们，在跌倒时，怎样的勇敢才真正有用？怎样的智慧才能度过？跌倒，怎样可以变成远行的力量？失败，为什么是人生的修行？何以跌倒过的人，更深刻、更真诚。我们没有学过。”
跌倒是否成就了我远行的力量？我不敢说。但回到乡镇中学，我第二年应聘市里高中，从此更重视和学生的第一次见面。每次接手新生，要做精心的准备。我更努力提高自己的授课水平，因为我发现这是我能掌控的仅有的事情，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依然比一般的老师土，因为我的品位在贫穷的溃疡里先天发育不足。
我比别的老师更真诚，我喜欢张爱玲的那句话“你如果认识原来的我，一定会原谅当下的我”。
我在那么痛苦后，常常敏锐地体会到幸福——只是吃得饱睡得着的幸福。
写后感：每次看文章，全是各位大咖的完美人生，我们都是普通人，生命中失败更多些吧。写下这些，和各位共勉。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四 平，师范毕业，中学语文教师，从教二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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