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许必华作品：七月食李

一

七月的水果像是着了魔，纷纷拥进城里，你看，紫水晶的葡萄，绿翡翠的苹果，白里透红的桃子，水灵灵的西瓜……哎，没办法，时令到了。如果去水果店，那会让你看花眼，以至于忘记季节，颠倒国度。美国的红提，泰国的榴莲，日本的青森苹果……且不管是不是冒牌货，总之牌子上是这么写的，而且似乎一年四季都有。

最不起眼的是李子，也就是本地土产——哎，李子，你来凑什么热闹啊！尽管也有人想尽办法提升你的身份，比如说当年某某皇帝吃过，于是就叫贡李。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你似乎从来就是长在沟坎田边、山野杂地，也似乎从来没有人去精心栽培过——其实，也不必，你只需要很随意地在哪个旮旯里丢一个核，不几年就开花结果了。也是，生得这么荒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论个头，不如樱桃娇小，惹不起怜爱；不如桃子大，饱不了肚子。论长相，有点像苹果，但远没有苹果俊美，更糟糕的是，一成熟常开裂，破了相，哪还好看？论颜色，青中带灰，结在树上还好看，一摘下来就灰头土脑；熟透的青中泛黄，但黄得又不纯正，逗不起胃口。论口味，如果带皮吃，始终粗糙而带点苦味；削了皮，味道好些，但大家都这么忙，谁又有闲心去做呢？黄了的要甜些，必须吃得新鲜，稍久一点就软粘粘的，吃起来恶心。因此，李子在街上没有什么买相，总是沦为地摊货；运气好的进了水果店，也只是陪衬，当不了主角。

二

有一对母女，这几天常来菜市卖李。她们估计也没有摊位，属于“游击队”。我每次见到，都是在不同的空隙间。之所以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儿。一天傍晚，我在电杆旁边买她们的李。

“你们是哪里的？”我问。

“通江。”小女孩儿回答。

“通江我有个朋友，在学校教书——”

“姓黄，是不？”小女孩儿的妈妈接上我的话。

“那我买点。”

我挑选。小女孩儿也给我选。

“挑硬的啊。不要挑耙的，耙的就甩出去。”小女孩儿的妈妈说。

挑了一小袋，一称，二块九。小女孩儿动作很麻利。

“给叔叔抓一把，抓够三块钱。”小女孩儿的妈妈叮了一句。

“噢，三块一了，收你三块。”

之后，几乎是每天，我都要卖两斤李。

李总是带点苦味，口感并不好，拿回家里，只我吃。也难怪，现在什么没吃过，只要有卖的，都能吃到。视觉疲劳，味觉也疲劳，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燃起激情。今年春天出了一种水果，叫车厘子，说是美国货，个头比李子略小，乌红发亮，很是诱人。40多块钱一斤，也只是肉头好点，味道并不特别，还没有本地樱桃好吃，就像所谓的美国红提也只是中看不中吃一样。前一段时间热播《舌尖上的中国》，很吞了一肚子口水，照着菜谱研究厨艺，红烧肉已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赢得赞口不绝。做红烧肉是个细活，过程漫长而复杂，但正是这个过程，造就了美味的诞生。现代人多不看重过程而只在乎结果，就是山珍海味也有腻的时候，哪能不疲？

不经稼穑，永远不懂稻米的香甜。失去根基，什么味道都是浮云。

三

把李子冻凉，抓一碟放在几上。斜倚着沙发，边看电视边品尝。

锋利的小刀，从顶上打开一个切口，轻轻地转动果子，一段绿带垂了下来，如果手艺好，一个李子只一刀就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艺术品，一口一个，凉幽幽，甜丝丝，别是一般好滋味。

当然，更有回味。

“买李子哦——”外面响起了吆喝声。小贩用加重自行车驮着篓子，走村串户叫卖。生活在农村的小孩子，最能吃到的水果就是李子。也不削皮，甚至也不洗，买来就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吃李子，打摆子。”“桃饱李伤人，杏子树下埋死人。”这些话都是大人教的，无非是叫小孩子们少吃李子。但那个岁月，除了桃李苹果梨还有把黄瓜菜瓜地瓜蕃茄当水果吃之外，哪有水果吃？因此一到出李子的时候，总是三五伙伴一起，比赛着吃，吃得很多，常常吃坏肚子。但不管怎样，在哪个贫穷的年代，李子给人们带来了一丝难得的乐趣。

上高中时，山里一位同学送我一颗李树，有一人多高，当年栽下就开花结果了，但最终没有什么收获。可能是平坝地区土质肥沃，李树水土不服，脚一蹬，翘了。

后来进山教书，吃得最多的水果还是李子，还在校园的边上栽过几棵李树，但只见开花不见结果。难道李树还有野性？不结果也没什么，年年看花也是趣事。每到快放暑假时，也是李子成熟的季节，多的是，随便哪家山头林盘一钻，保证撑死。山里人憨厚，见到我们摘李，就像看到自家的牛吃草一样，没有一个觉得是在偷窃。山上多的是李子树，不吃也掉到地上烂。这种李最好要削皮吃，苦中有甜，汁多味正。如果不想这么麻烦，随便在课堂上说一声：“你们哪家的李子最好吃，明天给老师带点来尝尝。”也保证撑死。同事陈老师妹妹家多好李，一天下午放学，天有些下雨，我们几个去他家吃李，不仅吃了很多甜李，还蹭到了一顿好饭，那大碗的山酒、大块的山腊肉啊，至今难忘。

四

尽管很多城市都已经现代化了，但广大的农村特别是山区，离现代化还有相当的距离。这些年，我走过了一些地方，沿海一带也去见识过，就像用卖红苕的钱去大酒店消费，偶尔一下可以。于是常到山乡僻壤去，找优越感。中江深山里我去送过课，仓山近乐至的一所学校也有我的“粉丝”，我去过那儿，连路都还不通，也听说，有几个村近年才通电。

这些山里的李子们，又有多少能踏进城市，踏进之后又如何呢？除了我们这些半路进城且还有点记忆的人外，李子是没有市场的。最终的结果，是花了那么多心血，流了那么多汗，走了那么远路，辛辛苦苦进了城，而不为城市接受。

年年去通江看李花，那美丽如轻云般的景色，不知陶醉了多少人。花开的目的是结果，但结果不好，也必然会伤到花的心。今年风调雨顺，李子丰收，花微不足道的一点支持，让李子有点希望，明年才好去看李花啊！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许必华，1969年岀生四川德阳，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现为本地一所乡村学校语文教师。教学，文学，皆有收获。有散文发表于地方报刊《东方作家》《校园作家》《作家村》及收入《大地的呼唤：中国湿地文学集锦》《西部作家新人佳作选》，出版教学专著《从作业到作品》，有作品集《满树开花》岀版中，编著校本教材《中考作文选讲》《语文入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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