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敲不开的门
敲不开的门
这扇门,关得真紧啊!
对话在门里门外隔空进行。
“雷大爷,加装电梯是好事,一单元就差您老点个头了!”
“李书记,别费口舌了!我不同意!”
“您老给个理由吧!”
“没理由,就是不同意!”
“一楼二楼的住户都有补偿的,标准早告诉您了,您要有意见,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我不为钱!我只要阳光!”
“加梯对日照影响不大,我把第三方日照检测评估报告送您看!”
“我,谁也不信!”
“雷大爷,您老隔空说话也吃力,我也站累了,请您把门打开,我们坐下来谈谈,好吗?”
“我家不进生人,你走吧……”
门外的社区书记李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尽管,她已猜想到今天的这个结局,但心有不甘。她侧转身,右耳紧贴着门,听屋里的脚步由近及远、由重及轻,霎时,凉嗖嗖的寒意从耳朵传导至心扉……
李娟书记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望过。她是全县有名的“铁娘子”,是全市表彰的“优秀社区书记”,大家都称她是做群众工作的“行家里手”呢。李娟眼巴巴地瞅着雷大爷家的门,像是一个深幽的黑洞,让她探不到底,摸不着边,心儿透彻地凉。
形势严峻啊!雷大爷居住的阳光小区,属李娟书记所在社区管辖,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老城区整体搬迁而建的成片安置房,又老又旧特别显眼。这里集中居住着2000多户、近7000人口,每幢分4个单元,共42幢168个单元,均为6层钢筋水泥预制板结构,无电梯。随着城市老龄化步伐加快,小区老龄化程度已达28%,许多老人已爬不动6层高楼了。县里党政领导班子到杭州、成都等省会大城市考察老旧小区加梯工作后,决定在阳光小区试点,成片推进加装电梯工作。县里是下了血本的,一个单元一部电梯,建设安装费用每部40万元,县财政一半,三楼以上住户按楼层递加分摊另一半,管线敷设费用5万元由财政支付,阳光小区168台加装电梯,县财政预算支出在4200万元以上。
加梯工作如火如荼,想不到在40幢一单元一楼101室雷大爷这里“卡壳”了。小区42个单元整体加梯,是上了电视、登了报纸的,前面30幢已峻工验收,后面12幢就剩下雷大爷这个单元没启动,各级都焦急呀,征迁有“钉子户”,怎么加梯也冒出个“钉子户”呢!
加梯跟征迁不同,必须达到百分之百的住户同意方可启动。
李娟真是犯难了!雷大爷在社区存档的资料十分有限,说穿了,只有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从邻居的口中得知:这老头的家,没有一个邻居进去过,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过往,也没一个人看到有亲戚朋友走动。听听,就让人脊梁骨冒冷汗。
前面,为敲开雷大爷的门,李娟已支了三招,但都以失败告终。
先是让派出所裘实所长以查户口名义登雷大爷家,她躲在楼梯门禁后,怕雷大爷从猫眼里发现她。裘所长咚咚响地敲门,很客气地说:“雷大爷,我是派出所的,您开门,我查下您的户口!”门里传出一声闷雷:“你知道我姓雷,还查什么户口!”裘所长笑着应道:“我是想核对一下您的身份信息,麻烦您老开个门!”雷大爷不着调地回了一句:“我没变化,暂时老不死!”裘所长朝李娟双手一摊,没戏!
雷大爷有早起锻炼身体习惯。李娟的第二招是安排社工小马和小牛蹲守,让他们设法先套上近乎,然后待雷大爷折身回家,趁机溜进去做工作。听小马和小牛后来诉苦,那是一个惨字了得,他们被雷大爷撵的落荒而逃!
第三招是与县加梯办公室主任、县住建局局长房安一道,拿着第三方关于加梯不影响日照的鉴定报告敲门的。李娟想,这是雷大爷关注的焦点,我们是去送“定心丸”呢!房局长话还没说完,雷大爷闷声闷气的声音回荡在一楼楼梯口:“骗鬼!”……
没辙了,只得找大领导当“救星”。李娟陪同分管县城建城管工作兼任县加梯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的副县长汤光明又一次登门了。政府办特地为汤县长准备了上门礼品——一个精致水果篮和一束漂亮鲜花。汤副县长信心蛮足,咚咚咚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门外清晰听出雷大爷“谁呀?”的回声。李娟赶紧介绍:“汤县长百忙之中来看望您了,您老开下门!”“无功不受禄!领导们请回吧!”“雷大爷,我是代表县委县政府,诚心登门拜访的,是来解决问题的!”屋里再也没有回声,汤副县长吃了闭门羹!
李娟书记心理压力与日俱增。社区已接到通知,10天后,市委书记、市长要带领全市的区县党政“一把手”考察阳光小区,现场推广加梯工作经验。雷大爷的思想工作八字还没一撇,而所有单元必须在现场会前开挖动工。否则,洋相就要出大了。
李娟是县人大代表。这天,她参加街道代表小组活动,一副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区人大常委会主任邓开渠与她同组,一眼看出端倪。李娟便向邓主任倒腾加梯工作的苦水,诉说与雷大爷的种种遭遇。邓主任16岁参加革命工作,至今40年工龄,是县里土生土长的“元老级干部”。他反复端详雷大爷的照片,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老雷心结锁得很深,他是心门未开啊!
当即,邓开渠主任在李娟的引导下,敲响了雷大爷的门。
“雷矿长,我是小邓子呀,安监局的小邓子!”
“唉呀,真是小邓子啊!快进屋,快进屋!”
门开了,雷大爷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邓主任,激动地哽咽道:“终于见到亲人啦!”
李娟书记愣住了。
邓主任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三十年前。那是县上一起重大煤矿爆炸事故,雷大爷时任矿长,井下10名矿工遇难,12人受重伤,遇难者中有雷矿长的独生子,雷矿长的儿子本来是坐机关的,是雷矿长主动让儿子下的矿。邓主任那时是安监局的应急救援科副科长,随安监局局长第一时间赶到矿上救援。因抢救及时,12名伤员全部得救。死伤者抬出矿井,阳光耀的刺眼,每个殉难矿工脸上像是涂了一层金色阳光。殡仪馆和医院的救护车呜呜地响着警报。这时,只见老雷和老伴及在场死者家属,跪成一排,请求让10具矿工尸体在阳光下多呆些时间,一盆盆热水为遇难者擦洗身体……邓主任永远忘不了这个阳光下的悲壮镜头。
后来,雷矿长老伴疯了,不慎掉进护城河淹死了。煤矿整顿改制,划归市管。雷矿长退休,从此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一个生人打搅妻儿的英灵。
“雷矿长,您放心,我会让您爱儿晒到阳光的!”
“还是小邓子懂我啊!”
当晚,邓主任让县里著名画家创作了一幅长2米宽1米的国画,只见画上一颗光芒四射的太阳,和煦照在一个头戴矿灯帽的阳光小伙身上,远处手挽手站在一对翘首盼儿归来的父母,这三人正是雷大爷一家。画中的题字是邓主任亲自写的——“永不消逝的阳光”。
这幅画,挂在了雷大爷的客厅,足足占了一扇墙。
雷大爷的家,门敞开着,画里的阳光似乎要从屋里溢出来……屋外,加装电梯施工的、轰隆隆的打桩机声煞是悦耳。
插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