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不如相见

怀念不如相见

初中同班同学李秀芸，通过朋友找到了我，约我晤聚。屈指算来，从我们一九六九年二月离开学校下乡当知青至今，一别四十七年未曾相见。在近半个世纪漫长岁月中，偶尔，我也会怀念从前，怀念难忘的学生时代，想起初中同学李秀芸。那时候，李秀芸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她给我的印象是为人热情，乐于助人，非常善良，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怀念不如相见。见面地点在江北北城天街的一茶楼。老同学相见，非常激动。若不是自我介绍，相互都老得不能相认。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几句简单的寒喧后，进入主题。我告诉她我的人生经历：下乡三年返城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光荣退休，整个前半生过得平平淡淡毫无波澜。李秀芸说：“我的人生一言难尽，请你耐心听我一一道来。”

一九七二年四月，我从农村调回重庆，在一家企业做统计工作。一九七六年结婚，两年后生了女儿。当女儿十岁时，丈夫出轨，执意离婚，无论我怎样挽留，他都不为所动。他给我母女俩留下一套三十平米的房子，净身出户。离婚后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经济上的拮据尚可忍受，但精神上的打击对我来说是毁灭性的。那个年代，离婚是女人感到很羞耻的事，特别是被男人所抛弃。一九九六年企业效益不好，我下岗了。我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了，想找一个人搭伴过日子。后经人介绍，找到退休干部老况。那年我四十八岁，老况六十三岁。老况人不错，待我很好。我身体好，能吃苦，烧得一手好菜，把老况的生活照料得井井有条，他及他的子女对我都十分满意。我后来才明白，在他们眼中，我实在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保姆。老况老伴去世得早，育有两子一女。一子在重庆，一子在上海，女儿定居美国。子女中有两位硕士，一位博士。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吧。

与老况再婚两年后，老况为了感谢我对他的照顾，给了我五万元钱。我开始不收，老况再三坚持，我才收下。不久，老况女儿在美国生了小孩，其女恳求我去帮忙带，我一去就带了半年。在美国半年中，我哪里都没去玩，每天在况的女儿家中带孩子忙家务，外出最多就是到超市采购肉菜蛋奶和家用之物。

不知不觉中，几年过去了。老况年过七旬后，身体迅速衰老。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等多种老年病频频突发，一年中住院三、五次已成常态。那一年老况因脑溢血形成右半身偏瘫，从此吃喝拉撒不能下床。我尽心竭力地照顾他。我在农村插队时曾当过赤脚医生，懂点护理常识，我坚持每天给老况擦澡、按摩、针灸，两年后，老况可以拄着拐杖下床走几步了。在老况生病的几年中，他的子女很少过问。其间，他在上海的儿子说他买房差钱，通过老况把其送我的五万元钱拿回去了。美名其曰：借。但至今未还。二〇一三年，老况冠心病住院，医院两次下病危，我及时通知了老况的子女们。久不露面的三个子女从天而降，看到老况的状况都认为其父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他们趁我在医院忙得走不开身的情况下，手脚麻利地拿走了老况的房产证、银行存款单、退休金储蓄卡。以后几个子女仅支付老况每月生活费三千元。老况一身是病，这点钱怎么够用？我与他们争辩，无用。我对这个家庭彻底失望了，我愤然提出离婚，并要求经济补偿。老况眼泪花花地求我，不肯离，我心软了，毕竟在一起有十多年了。这一拖，两年过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半路夫妻缺乏感情基础，日常生活中充满了算计。你太善良。老况软弱无能。三个子女是人渣（尽管受过高等教育）。这种情况，你要坚决离，赶快离，不犹豫。因为，你还有几十年好活，自由比得不到的金钱更重要。

再次相逢是在二〇一七年金秋十月的同学会上。李秀芸笑意盈盈朝我走来，人比过去年轻许多。与同学们一一招呼过后，她急急地将我拉到靠窗的沙发，落座、斟茶，急急地向我讲起她的现在。

自去年我俩见面后，我下定决心尽快与老况离婚，不要任何经济补偿。老况装可怜，久拖不理。我急了，找到老况单位要求评评理。单位非常重视，认真听取了我们双方的讲述。完了，单位老干处领导对我们说：“再婚家庭不易。夫妻间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共同支撑。老况，不是我批评你，有这么能吃苦这么贤惠的老婆，你不知道珍惜。还有，你子女没教育好啊。让你的子女把你领走，你们离婚吧，还小李的自由。”听完这话，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们很快办了离婚手续。从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起，我感觉解放了，彻底地解放了。离婚仅半月，老况及子女多次联系我，要求复婚，说可以接受我提出的任何条件。我回答：上当只有一次。想想你们的所作所为。

离婚后，我给自己放了一次长假。外出旅游，与邻居结伴到海南租房度假，走亲访友、跳广场舞、卡厅唱歌。原来一个人可以活成这样！那段时间是我近二十年以来最幸福的时光。不久，有老邻居给我介绍一门亲事。老头儿今年七十五岁，是中学退休教师，有独居房，与孙子住在一起，想让我上成都去操持家务。我当即谢绝了。我准备为自己活好后几十年。我现在独居，女儿女婿有自住房，她俩单位效益差，活得很不容易，还有一个患耳疾的女儿，治病花了一大笔钱。关于今后养老，女儿对我说：“妈妈，你老了，我只能送你到养老院。我可没法像你侍奉况伯伯那样照顾你。”

稍停片刻，我对李秀芸说：“介不介意我把你的经历用文字保留下来？”老同学说：“你尽管写，我希望我的同龄人及所有的女性朋友看到我的故事，并从中受到启发：无论生活怎么艰难，你都要勇敢地面对，一定要靠自己。哎，我告诉你，最近我接了一份工作，照顾四位老人。她们是两亲家，子女专门买了一套房，让他们搭伴养老。四位老人中，年龄最大的已经八十五岁，小的也有七十六岁。现在他们生活尚能自理，对我比较尊重。我主要的工作是为他们买菜做饭、打扫清洁，主人给我的报酬是每月九千元，月休一天。我今年六十五岁，我想，趁现在身体还好，攒点养老钱。现在，我经常边做家务边唱歌，为自己打气。我喜欢唱旋律优美欢快的歌，比如《我和我的祖国》《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走过的人流，李秀芸感慨万千：“老同学，你知道，我是一个电视迷。我特别欣赏电视剧《欢乐颂》中一句经典台词：‘生活虽然荆棘满地，但是不能阻挡你一路高歌。’它鼓励着我，一直。我心里很明白，以后的日子，靠自己。不悲戚，不绝望，哪怕遗世独立，满目洪荒。”同学李秀芸微笑着对我说，像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而我，早已泪湿眼眶:心中的悲凉不再关乎人心不古老无所依的凄惶，而是瞬间体会到生之寂寥，让人无法不感叹，生易，活易，生活不易。

插图/网络

作 者 简 介

赵红，女，四川宜宾人，退休公务员。作品散见于《中国妇女》《重庆日报》《重庆晚报》等报刊。曾在《重庆晚报》征文活动中获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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