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俊 | 架子车,一场恋情的介绍信

   

架子车,一场恋情的介绍信

——长篇小说《拂去岁月的封尘》节选

文|赵红俊

有人捎信来,说二爹到三里桥了,让我和弟快些去接。每次假期回来都是拎一个手提兜,这次要接?奇哩怪哉。
原来是要求工作调动,为的是回自己的出生地教书,可以离家近些,便于照顾我的祖母和家人。
他在外地的工作地点买了辆人力架子车,漯河高中所遣派的汽车送到张村街公路边,他说下路路况不好,让司机返回。
我们埋怨为什么不让汽车开到家门口,好让咱家风光下?他竟然说汽车司机是好招待的?我想,老人真是莫名其妙,咱家不是还有几瓢玉米糁子吗!再说了,政策宽松了,路旁栽的南瓜也结了不大不小三四个呢!
不管父亲他们老弟兄二人怎么回本单位,也不管他们在哪所学校教书,反正是我要回乡劳动,正需要一辆架子车哩!
队里采收烟叶,劳动力钻在烟稞里勾头弯腰劳作,脸上蹭了许多烟油,汗水浸透了衣,泥泞糊满了腿,露水打湿了臂;拉车人呢,站在自己的停放在路旁的架子车边,有一搭没一搭接一掐烟叶装车,不时理顺下齐整,好一个自得。
运土粪时,车厢低,比牛车装得快,转弯便利而且又省劲儿。橡胶轮胎钢车轮,轴承膏油气儿足,拉起车子一溜风。到地里,两个人互帮,抬起架子一出溜,车子上干干净净。
出个短差缴个粮,捎带去街上逛一逛,队上给点生活补贴费,胆子大的,偷卖几斤小麦,损公利下私,只要事情做得严密,无事的。况且,那年代,一个农民,置派一辆架子车,腰包如洗,别人干眼气,咱有哩。
晚上划工分,人呢?大工!车呢?新的!人十二分,工具八分,出一天工的所得,别人需要乘以二,惬意啊!
我经常把车圈钢条擦得光光亮亮,把气儿充得圆圆溜溜,车子不用时轮胎也涨鼓鼓。母亲手巧,掂量又掂量,扯烂一件旧衣,密密麻麻地补,一针一线地缝,拼凑一条布带子,两端圈一个铁环,挂在车把的末端,那背带好一个柔软。
把两条刷自行车钢筒的红黄绿相间的棕毛圈,圈在人力车轮中间的钢筒子上,那靓丽的红黄绿,随着车轮子的转动,这边转到那一边,实在好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自得一路歌,虽然肚皮瘪瘪里边“咕咕噜”,风光压倒了肚子的憋屈,暂时酷毙。
架子车能让我风光无限,能使我挣得老鼻子的工分,殊不知,它也能给我带来无奈的尴尬和多么样的拼死拼活。
结帮干活倒也无所谓,有时队里只需一把架子车拉东西,装载少些的尚可,如果装载的多一点,又是单车独行,地处豫西丘陵地带的堰子河北村,出门向北即是上坡,就要自己奋力前行。
弓背弯腰,不埋头也得埋头,亦步亦趋,不一时,就会气喘吁吁,继而汗流浃背。慢慢行走,时间久了就两腿哆嗦,心跳耳鸣。停下歇一会,再起步,车胎似乎是粘在地上。猛一用力,背带绳勒得肩头生痛,猛一蹬,腿肚子要转筋,再用力,额头几乎碰住干坷垃堐。再奋力,才能扭扭捏捏慢慢前行。
道路稍有泥泞,轮子粘地“刺啦啦”,遇泥坑,提前要憋足一口气,无论背带多么勒肩,也要负重猛一蹦。实在出不了泥坑,停下来,叫人相助。
远程出差,或三五人,结帮成队,或一两个,成双进行,倒也无碍,相帮相助,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出远差,单车独行,就成了特大的问题。
生产队长派人力车去邓县砖厂给欲新建的变电所拉红砖,其它各队都是去两把车一次性
拉两千块,可队长给我的说辞是,你一个人去,分两天拉呗!
到砖厂装车,别人只装一千块红砖,我怎么办?也装一千块,需要明天一个人再来,装两千块,一块砖五斤,一车就是一千斤。刚下学的小青年,身单力薄,瘦如干狗,能不能拉动?牙一咬,狠狠心,准备全部装上。
七队八队的玉朋和老憨自报奋勇,说每个人帮我拉十块,一队的琢斌给我的远门子哥金说:“咱们两个人也帮他拉十块。”
金哥不干,并且说:“我自己的都拉不赢呢!”琢斌说:“他不拉我也不敢拉,不然回去后他说句小话儿,俺们队长会扣我工分。”
才起程时尚能应付,更有琢斌在车后一边拉着自己的车子一边单手相推,还是能赶上队伍的。走了大约十来里,迎面遇到骑着自行车进城开会的舅舅,把人力车停在路边,舅甥们说了几句话后各奔前程,想从路边回到公路的中间顺着光路走,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目的,因为路中央鱼脊背样的路面,比旁边高了些许。
沿着坑凹不平的路边缘前行,正在无计可施,后面来一位骑自行车的姑娘,她看到我的窘迫之情,立马跳下车子相助,措施是用一根绳子拴在我的车子上,再把另一头拴在自行车的尾架上,姑娘推车猛走几步,跨上自行车,奋力蹬车拖我前行。
姑娘二十岁上下,瓜子脸庞樱桃口,两只稍眯缝的眼上面有两条如笔扫般的黛眉,一条长长的独辫子末稍,像红灯记里面的李铁梅般,扎了条鲜艳的水红薄绸缎。拢起的头发让薄薄的耳轮暴露,那耳轮在太阳地照射下红白的几乎透明。
姑娘上身穿一件红黄白相间的方格外套,一圈蓝底碎白花內衣领漫展在脖颈。细细的腰肢在奋力中左右扭动,两条尼龙裤管高高挽起,遮挡不住芊芊而有力的细腿,一双白色力士鞋,脚尖时而上仰时而前倾,拖我前行时十分卖力。
姑娘不时的回头关心,她的脸上浸满了细小的汗珠,汗水把脸色浸润得更加红,那红中平添了鲜明的湿润。她回头蹬车,单手扶车把,用衣袖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动作虽然潇洒却惹人爱怜。
姑娘说她家是城里的,在张村东边白洼村劳动锻炼,爸爸妈妈都是教师。因为我们都是教师子弟,这种骄傲把我们的关系拉得更近。又听我说自己爱好文学,更近的关系又近了更近的一段距离。
到张村变电所,帮我把砖卸掉,说要再送我一段路。把架子车拴在自行车后衣架上,让我坐在架子车上,自己骑车,带我前行。
要下公路了,她还要送我,我执意不肯。分手时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天蓝色的小笔记本,撕下一页纸,用一个红色的钢笔,写下一行字,我接过来一看:张东白洼六队李娜娜。继而又在本子上写下了我的住址,她翻身蹬上车子,回头莞尔一笑,单手指了指我说:“我近期去找你!”
与娜娜分别,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也难怪,天不明就起身,回来落日头,去时慌慌如走狗,回来挪挪如笨猪,望着帮我走出窘境的女子的背影,手丢车把,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八里路到家,也无能为力,摊开铺盖睡下,先调养下肿了的腿,挑下脚底的泡。
少男少女只有三个钟头接触,而今隔了半点钟再次接触中,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奇迹般的连续发生。
娜娜的自行车铃声把我惊醒,她手扶车把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说:“怕你一个人害怕,回来给你作伴呢!”
“怕倒是不怕,只是有些寂寞。”
只见她解下车把上的下有坠物的蓝头巾,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白底蓝花碗,双手相捧递到我的手中。
“还瞌睡?看你睡眼惺忪的,起来,我给你买的粉条汤,食堂服务员也死势,硬是不让端他的碗,我能用手捧?压了贰角钱,才让用呢!碗都借给我了,死活不借给筷子,快吃!热乎着呢!”回头在路边的小树上扳了一条树枝,双手一撅两段,把两根自制筷子在胳肢窝里捋了捋,然后插在饭碗里。
接过饭碗,她看出了我的愕然,自得地轻笑一声,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五寸长、一头粗一头细、两端镶嵌着凸透镜、通体乌黑发亮的玩艺儿,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说:“我爷爷留下的法宝!我在东边的小树林里远望你好久呢!”
并肩坐下,我们相视,她笑笑,我笑笑,我苦苦找不到话题,因为,一路的三个钟头,相互已经了解的够全面了。还是娜娜打破了尴尬:“还喜爱什么?”“乒乓球。”“唉呀!”她猛地跳起,继而缓缓地坐下,用右臂环着我的脖颈,嘴巴对着我的耳门窃窃私语:“小老弟!
臭味相投,嘿嘿!臭味相投。”
娜娜的口味与她的说辞恰恰成反逆,那莫名的怡香从我的脸颊温热地飘移拂游,清馨淡雅而浸透人心。月亮刚刚露出它那洁白无暇的笑脸,忽然间又羞怯的在一朵云彩边缘隐蔽,
娜娜那纯洁而庄重的心意漫洒在她的脸庞。我忽然有了冲动,欲伸臂搂抱她的腰际,娜娜也许是发现了我的目的,伸出了左手,从我俩的腰间拉出了我的左胳膊。我不再执意,因为,娜娜姐称我为小老弟。
就这样,我和她坚持了好久,最后才互相握着对方的手,握了不知有多久。
夜深了,四周静悄悄,只有蟋蟀的弹琴声时而低沉时而婉转的响起。寂静中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叹息,她那吹气如兰的气息,让我忘记了一天的疲劳,忘掉了腰酸腿疼,甚至忘掉了脚底隐隐作痛而鼓涨的水泡。
东方发出了鱼肚白,远处村庄里传来了公鸡的最后司晨,我乍然而醒,娜娜一手相捧我依偎在她腿上的头,一臂环抱着我的臂膀,脸蛋紧贴着我的面颊,她的口水,顺着我的口角,慢慢的、慢慢的流淌。
又要分手,她留恋地看了我好久,而后跨车,“叮铃”一声响铃,弯腰猛踏车蹬,“啪!”
车座上的饭碗摔地而碎,姑娘回头看了一眼,扭头奋力而踏,扬长而去。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赵红俊 ,笔名无语。河南省邓州市人。年虽古稀但笔耕不辍,已出版长篇《蹚过内心的河流》,《拂去岁月的封尘》和散文集《落花无意.拾花有情》,现正在创作新聊斋《云山雾海》,《西游新说》和武侠小说《生死藏》。意欲在沸腾的岁月一隅,诉说曾经的足迹,并努力完善初始的梦想。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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