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巴特:我渴望一种别样的懒惰
我很想说我并没有在我的生活中为懒惰留下任何位置,但那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我感觉缺了某种东西,那里有什么不对。我常常陷入这样的情景——在其中,我不得不挣扎着把事情做完。在我不做它们的时候,或者,至少在我没有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因为一般来说工作总会做完),强加在我身上的是一种懒惰,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显然,这种可耻的懒惰并不以“没有在做任何事情”的形式出现,而“没有在做什么事情”恰恰是懒惰的荣耀的、哲学的形式。
在我的生活中,有段时间我常常允许自己有少许欣快的懒惰,我在小睡后沉溺其中,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出离这种对懒惰的屈服。接着我会放松并听命于我的身体,而在那时,我的身体通常是相当困乏而缺少能量的。
我并不试图工作,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但这是夏日在乡下的生活。我画点画,四处闲荡,就像许多法国人做的那样。但在巴黎我会更多地陷入工作的需要与工作的困难。在这里,我任由自己进入那种消极的懒惰的形式,任由自己分心,重复自己为自己制造的对注意力的分散:泡杯咖啡,倒杯水……而且,怀着彻底的恶意——由于与欢迎任何来自外界的分神相反,我对使我分心的那个人恼怒非常。我厌恶地忍受着电话和来访,而事实上,这一切干扰的不过是我并没有在做的那些工作罢了。
在这些分神之外,我还熟悉另一种痛苦的懒惰的形式,我将以福楼拜的名义来引出这种懒惰的形式,后者把它称作“腌渍(masinate)”。在这种情况下你什么也不做,你的思想四处涡动,你会感到有些压抑……我常有这样的“腌渍”,非常频繁,但它们都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最多十五到二十分钟……接着,我的勇气又回来了。
事实上,我认为我对没有什么也不做的自由和力量而感到苦恼。有时候我真的想休息。但正如福楼拜所说的那样,“你靠什么来休息呢?”
我不能把任何的懒惰放进我的生活,后者甚至也容纳不下任何空闲的时间。除朋友外,我只有工作或一种脾气相当暴躁的懒惰。我从来就不是那么地在乎运动,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就算我要运动也太老了。所以如果决定什么也不做的话,你想让像我这样的人去做什么呢?
阅读?但那是我的工作。写作?也是,我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画画。它是一种绝对没有理由的活动,身体的,归根到底是美学的,同时又是真正使人放松的,真实的懒惰,因为画画并不涉及任何骄傲与自恋——因为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对我来说,画得好与画得不好,结果都一样。
还有什么?在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在瑞士,卢梭做着花边。
人们可以不那么讽刺地提出编织的问题。编织正是某种特定的懒惰的姿态,除非,这个姿态为完成某件作品的欲望所捕获。但习俗禁止人们(男人)编织。
事情并不总是这个样子的。五十年或一百年前,人(男人)通常都得刺绣,但现在再也没有这样的可能了。
也许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离经叛道,确切来说最可耻——对那些看客们来说可耻,而不是对我——的事情就是一个坐在巴黎地铁车厢里的年轻男子从包里拿出一些编织物开始纺织。每个人都感到可耻,但所有人都什么也没说。
现在,编制是最低限度的、无端的、无定局的却仍然再现/表征了一种美丽而成功的懒惰的体力活动的范例。
我们不应认为懒惰之所是,就是现代的生活。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个人都一直在谈论休闲活动却没有人谈论懒惰的权利?我甚至怀疑,在现代西方世界是否存在像什么也不做那样的事情。
我记得这幅景象……在我还是个孩子,青少年的时候,巴黎可不一样。那是在战前。夏天天很热,比现在热,至少在我看来如此。在傍晚,在天热的时候,我们经常会看到巴黎的门房——当时有很多门房,他们是种机构——把椅子拖到门前,拖到街上,他们会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这是一幅已经消失的,懒惰的景象。我再也看不到这幅图景……在现代的巴黎,再没有那么多懒惰的姿态了。归根结底,咖啡馆是一种无副产品的懒惰:那里有对话,一种活动的“表象”。这不是真的懒惰。
如今,懒惰很可能并不在于什么也不做,因为我们没有能力那么做,相反,懒惰可能是尽可能多地切割时间,使之多样化。这就是我在工作中引入分神的时候小规模地进行的活动。我切割时间。这是一种变得懒惰(向懒惰)发展的方式。但我渴望一种别样的懒惰。
我总是对这首禅诗感到惊讶,这首诗,可能就是我梦想的那种特别的懒惰的诗学的定义:
Sitting peacefully doing nothing
Springtime is coming
And the grass grows all by itself.
静坐无为
春来
草自生。
(编辑: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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