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舟 | 扬州话与扬州评话
江南大学 张同舟
又是一年五一假期,依旧不曾回去,自 2012 年之后,从未在家过过五一。这天晚上,喝着绿杨春茶社产的“魁龙珠”,听着王少堂的《武松打虎》,不禁又感慨:把栏杆拍遍,望故乡渺邈了!
提起家乡,绕不去的是家乡话。古人云,乡音无改鬓毛衰。我的老乡朱自清先生也说:“我也是一个江北佬,一大堆扬州口音就是招牌。”家乡的一些名人,走南闯北,走遍上海、北京,也始终乡音不改,于是还出现了“春节玉块,阖家欢落”之类的梗。
而我呢,自小生长在家乡,从小有较好的扬州话的语言环境。虽然后来上学时,都说普通话,甚至可能一年级那会,学校里老师可能还要求过不许说土话。总体来说,小学那会的老师普通话相对标准些,初中的有几个影响较大的老师,上课通常说方言,或者“扬普”多些。而我中学那会,还偏偏喜欢学老师的语调,甚至早读课或者晚读课读课文,也用土话或者“扬普”来读。直到现在,准备一些考试、背诵一些材料的时候,小声诵读也欢喜用土话来加强记忆了。按理说,我这个常年在外的人,普通话应该比土话好,实际上,我却是扬州话说得比普通话标准了。我普通话最标准的时候,可能还是小学那会了。
大概小学五六年级和初中那会,扬州电视台推出了几档方言节目,印象比较深的是《今日生活》和《绿杨茶馆》。
《今日生活》是晚上六七点钟放,大概就是讲一些本地的贴近老百姓生活的新闻,记得当时主持人是“小六子”、“王小小”等等,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位“小六子”,可惜前几年便已经不在世了。上次还听我老乡讲,现在是一名评话艺人马伟在主持,看上去这个节目还在播。《绿扬茶馆》,大概就是一群人坐在一个茶馆里面吹牛皮,还有扬大的教授来捧场,有什么“贾大大”之类的人物。开始我看得还多些,后来节目好像有过几次改版,不得最早的时候那么好看了。对这些节目的印象,基本上还是停留在十多年前了,若不是写这篇文章,真不一定想到脑海深处还有这些记忆。那几档方言节目,看得并不多,但差不多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从小说的扬州话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听到乡音总是不一样的感觉,登(扬州方言,待着的意思,如朱自清《春晖的一月》:“在这一个月里,我虽然只在春晖登了十五日,但觉甚是亲密。”)在武汉的时候,我就听音辨人,屡试不爽,认出过好几次江苏(尤其是同一个方言区)老乡。有时候想念家乡,怎么办?找几段扬剧、扬州清曲或者扬州评话来听听,无疑是一种较好的排遣乡愁的方式方法。甚至,有时候自己兴头上来,也要用扬州话录几段音频。这不,这段时间,我又开始听扬州评话了,比如杨明坤的《皮五辣子》,王少堂、王筱堂、王丽堂的《水浒》等等。
王少堂的大名,如雷贯耳。老早就在网上找到过几段《武松打虎》的录音。王少堂,堪称是扬州评话的集大成者,抗战时,还在我们樊川登过一段时间说书。他最出名的就是《水浒》,最精彩的无疑又是《武松打虎》。听祖父说,他当年上师范的时候,就曾有幸现场听过王少堂说《武松打虎》。目前,网上仅能找到三段王少堂《武松打虎》的资料,据说是由于版权问题,全版音频不公开。
不过,自小我就没怎么听过评话,评话有自身独特的一些腔调,王老先生又是好几十年前的文读(指读书认字时所用的读音,与日常生活生产广泛使用的白话读音相对,包括扬州话在内的多处方言存在文白异读的现象)口音,再夹杂着一些旧社会的口语,自己要非常入神地听,才能听懂八成。
确实,语言在不断变化发展,现在社会变化太快,我的扬州话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普通话、武汉话乃至无锡话的影响,不见得很纯正。比如,“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中的“横”,普通话读héng,殊不知,扬州话是读hòng,如“把这个东西 hòng 过来”,但是通常我们用方言也在读 héng了。类似词汇多起来,这一听,实际上就有点费劲了。
最近才知道,扬州评话还有方口和圆口的区别,大概就是方口比较讲音律、对仗,相对偏文言点,圆口比较偏口语。这样来看的话,王少堂的《武松打虎》,明显是方口,杨明坤的《皮五辣子》显然是圆口。这也是对的,《水浒》《三国》讲的大多是英雄好汉、王侯将相,“皮五辣子”是市井人物,这样倒也符合人物形象。不过现在的评话艺人,大抵也是方口和圆口兼而有之吧。
不得不说,我们扬州评话,真是惟妙惟肖,不管是老一代的王少堂,后来的王筱堂、杨明坤、沈荫彭,还是新时代的马伟等,他们都极具表演能力,不但抑扬顿挫,而且神形兼备,比如王少堂《武松打虎》中学虎啸,杨明坤《皮五辣子》中模仿不同人的语态神情。甚至,马伟的一些作品,内容是《水浒》等旧题材,但是掺入了许多新的元素,通篇都在“说噱子”,用现在的话说,叫段子手。当然,对我来说,最令我拍案叫绝的,是他们信手拈来的方言字音和词汇。正像有人总结的:有种姿态叫“神嗞舞嗞”,有种推让叫“抽千喏”,有种胡说叫“嚼蛆”,有种不着调叫“七千八叉”……“汉字的组合与扬州话的读音奇奇怪怪,外地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但我们看到就能会心一笑。太刻骨,太铭心,这乡音,怎么会走出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而今,无论是扬州话,还是扬州评话,都在萎缩。会说扬州话的年轻人(尤其是会说比较纯正的扬州话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即便我自己,扬州话也不见得那么标准,我也更不能保证将来我的子女一定会说扬州话。而作为全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扬州评话的传承、发展前景也着实堪忧,我自己也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对其感兴趣,解乡愁,作为爱好者关注、捧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