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唐诗解读——杜甫之《不见》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注：

“不见”两句：杜甫从天宝四载（745）和李白在山东兖州分别后一直未见面，因此说“不见李生久”。“佯狂”虽能蒙蔽世人，然杜甫能深深理解和体谅李白苦衷。“真可哀”传达出诗人对朋友遭遇的无限叹惋和同情。

“世人”两句：至德二年（757）李白坐永王事，系浔阳狱。乾元六年（758）长流夜郞，乾元二年行至巫山，遇赦免被释放，此后三年时间，他曾经漂泊在浔阳、金陵、宣城、历阳等地，这句表现了杜甫对朋友怀才不遇，因而疏狂自放的哀怜和同情。

“敏捷”两句：这是对李白一生的巧妙概括，勾勒出一个诗酒飘零的浪漫诗人的形象。杜甫想象朋友在漂泊中以酒相伴，酒或许能浇其块垒，慰其忧愁。意在写李白的不幸，更深一层抒发了怀念挚友的绵绵情思。

“匡山”两句：诗人为友人的命运担忧，希望他落叶归根，终老故里，表达了对朋友的情深谊长。匡山，指绵州彰明之大匡山，李白少时读书于此，这时杜甫客居成都，因而希望李白加归属中正是情理中事。

解读：

这是杜甫现存怀念李白的最后一首诗，题下有自注：“近无李白消息。”据推测，这首诗当作于肃宗上元二年（761），次年，李白卒于当涂，杜甫无诗哀悼，可能未作诗，也可能有诗而今已经失传也未可知。

全诗紧扣“不见”，首联点题写“不见”之“久”，颔联写“不见”之因，颈联写“不见”之情，中间两联皆因长期“不见”而表达对友人的所思、所闻、所感。有催人泪下之致。尾联由“不见”写“想见”，又由“想见”而反扣“不见”之题，这是反面着笔，别具匠心。

李白是诗人，又是诗人中的狂人，他不满现实，怀才不遇，吟诗纵酒，笑傲王侯，他志存高远，却又不得不佯狂避世，常以不羁之态来抒发内心的愁情苦绪。他因永王李璘一案，无辜受到牵连，那些平素嫉恨李白的人，叫嚷着要以“乱臣贼子”的罪名置李白于死地。杜甫在这一片“皆欲杀”的喧嚣声中，喊出“独怜才”的呼声，为他的一身才华不得重用而叹息，为他欲济世而不得的悲剧而鸣不平。这种情谊断非推杯换盏中得来的，也不是纯粹文人的互相欣赏，当一个人落难时，另一个敢于为拍案而起鸣不平，这才是真感情、友谊。

杜甫的一句“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其情可鉴，其苦绵绵，读来让人感动，他是在写李白，又何尝不是在写自己，与李白情同手足的杜甫，也与李白有着相同的遭遇，他曾因疏救房琯而被逐出宫廷，因此所谓“怜才”也是怜己，抒挚友之爱，也是喟己之痛。

全诗铅尘洗尽，剥落化藻类，在看似平静的叙述之中，写出了对李白的一往情深，最后两句那种盼望李白归来心情急切难抑——这里是你的家乡，是你童年捕鱼玩耍的地方，也是你仰月夜读的地方，衰老何妨，白头何妨，你居住江油大匡山，我住成都茅草堂，常常可以互通有无，岂不美哉。唐五代时期有个杜光庭的诗人曾有诗云：

山中犹有读书台，风扫晴岚画障开。

华月冰壶依旧在，青莲居士几时来？

自古以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文人特别是中国知识分子从事学术研究的初心和使命。然而其中也不管“不卹是非，不论曲直，偷合苟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当中或伏处山林之中，或混饭朝隐于高踞高堂之上，“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有的只是如何混饭，如何保官司，对做事冷，对做官热，处事只有利己偏见而没有思想，捞金钱，排异己，干坏事……

然而这其中还有一些正直的知识分子，他们本着知识分子的专业判断，“有明道淑人之心，有拨乱反正之事，知天下之势何以流极而至于此，则思起而有以救之”，积极投身于自己的学术领域，以自己专业的视角来思考着时代所提出来的，也包括自己专业领域内的一系列问题，他们既关、批判自己生活的时代，又贡献出超越时代的文化成果。杜甫呼唤李白回来读书，其目的就是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从污浊不堪的官场、焦头烂额的奉命文章中脱离出来，以自己贫贱孱弱之身维护着知识分子最后一丝尊严，为天地间保持一股清亮之气，为维护一个有价值的世界，为生活方式的多元探求尽自己一份力，从而给文化自由、学术自由创造灌注无穷活力。

杜甫（712—770），字子美，排行二，河南巩县人。其十三世祖杜预，乃京兆杜陵人，故杜甫自称“杜陵布衣”，即指其郡望。十世祖杜逊，东晋时南迁襄阳，故或称襄阳杜甫，乃指其祖籍。杜甫一度曾居长安城南少陵附近，故又自称“少陵野老”，世称“杜少陵”。其祖父杜审言，武后时膳部员外郞，于初唐五言律诗之形成起过积极作用。其父杜闲，曾任兖州司马，奉天县令。

杜甫七岁开始学诗，十四时其诗文便引起洛阳名士之重视，被誉为“似班扬”。青年时代正值唐玄宗开元全盛时期，经过前后三次、历时十年之漫游生活。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举进士，不第。天宝六载，公元747年，玄宗“诏天下，有一艺，诣毂下”，由于中书令以“野无遗贤”而无人一人中举，杜甫应是届制举，又落第。天宝十年，唐玄宗祭祀老子、太庙和天地，杜甫献《三大礼赋》，得玄宗赞赏，命待制集贤院，而终无结果。十四载，方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同年十一月，杜甫回家省亲，安史之乱爆发，次年六月，玄宗西逃入蜀，长安陷落，杜甫亦陷其中。八月，肃宗李亨在灵武即位，改元至德。至德二载，公元757年四月，杜甫奔赴行在凤翔，授左拾遗，故杜甫又称杜拾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五月，杜甫出任华州司功。次年秋，弃官司西去秦州（今甘肃天水）、同谷（今甘肃成县），决计入蜀。从肃宗上元元年（公元760年）至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年）十一年的时间，用杜甫的话是“漂泊西南天地间”。上元元年春天，他在成都西浣花溪畔筑草堂，与成都故人尹平武时有诗歌唱和。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因避徐知道之乱，流亡梓州（今四川三台）和阆州（今四川阆中）。广德二年（公元764年）重返成都，入严武幕，任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郞，故世称“杜工部”。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四月，严武去世，杜甫携家离开成都，途经渝州、忠州至云安，于次年（大历元年，公元766年）至夔州，居未满两年，作诗430余首，也是他一生中创作最为丰收和旺盛的时期。大历三年正月起程出三峡，辗转江、湘之间，大历四年，杜甫居无定所，往来岳阳、长沙、衡州、耒阳之间，大历五年冬，在长沙去往岳阳一条小船上，一代诗人杜甫病死。

杜甫生平新旧《唐书》皆有传，现存诗歌1440余首，《全唐诗》编为19卷。

明人对杜甫的诗歌评价极高，誉为“诗圣”。且杜甫的诗歌在思想艺术上集中反映了盛唐向中唐过渡时期的社会现实，其忧世悯人的深情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足为后世楷模，故杜诗一直以来有“诗史”之称，所谓“少陵为诗，不啻少陵自为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