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冠军”

等待冠军
文/ 叶往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养了一只狼狗。

每个黄昏,狗狗站在院前的砖块上昂着胸脯远远眺望,因为它的主人,也就是我,快放学回家了。

它足足等了一天,这一天它一直趴在地上沉睡。直到夕阳西下,便激动难耐地围着缰绳跳来跳去,嗷嗷叫的吠声传递着无穷的快意。因为它的主人,也就是我,回来了。

我会将它揽在怀里摸摸头,会解开它的缰绳一起去田野上奔跑,会带它去见隔壁的小黑,隔壁的隔壁的小黄。

它在等我,还是小黑和小黄,犬类的情事我不懂也不关心。

但我可以从它的眼睛里看见,时钟已在它的瞳孔里旋转了一天,这一天是多么漫长。

有时它不能忍受这无尽的等待,便拼命挣脱缰绳,将院子里的獭兔从笼子里揪出来,再从兔洞里一爪一个拽出幼崽,然后将它们当作玩具踢来踢去。此情此景,站在食物链上端的它残酷冷血,愤怒和报复的心理,使它要给这些可爱的弱者来一场血腥的凌迟。

我回家后,看到一地的兔子尸体,没有一个吃掉的,也没有一个活着的。

等待而不得,让一群兔子成了牺牲品,毕竟平日里它并不会如此暴怒。

别说狗不愿意等待,人更不愿意。

上小学的时,双耳对父亲的摩托车声异常敏感。安静的村庄,百米之外我便能迅速捕捉,然后得意地告诉母亲:“妈,我爸下班回来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快八九点,父亲仍没有回来,我有些焦急,墙上的钟表已经刻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的心脏已被指针刺穿,跟随着一起跳动。

我四下徘徊坐立不安,又快速跑到家门口朝着远处张望,夜的幕布全黑,我期盼那辆红黄色的车灯能划破黑夜,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我听见蚯蚓翻动泥土的声音、雏燕咀嚼食物的声音、麻雀抖动翅膀的声音

我的父亲仍没有归来。

直到我有些生气,回到家里,埋头将冰冷的饭食扒进嘴里,但脑海里仍期待父亲快快回来,随之而起的是被席卷全身、让人颤栗的恐惧。

“父亲会不会出事了?”我心里一惊,但不敢问母亲。

越想越糟糕,心烦意乱,我静静地站在无尽的黑夜里继续等待,无能为力,任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恨极了等待,便此生许志,绝不愿他人等待过久,也不愿等待别人。

那天,父亲回来已经深夜十点,摩托车的声响依旧熟悉,我呆呆看着父亲的身影由远及近,将车子缓缓骑进了院子,艰难地下车,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嘴里“哎哎哎”嗫嚅个不停。

等我在亮光里看到父亲脸上僵硬的血迹、全身的灰土、以及膝盖和肘间的衣服破洞时,我吓坏了。父亲在白日里遭遇了一场车祸,被拖在地上十多米,肇事者逃逸,从那天开始,我便知道等待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去世,四位老人临死之前,都有一个相同的愿望:“等某个孙子有了媳妇成了亲,有了孩子,我就满意了。”

但事实上,人的一生是被等待所累的,过去的闺中怨妇凭栏远眺,“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昏脉脉水悠悠”,当有人解读为美好的意向时,我便悲从中来。

读者只顾品咂文学的蜜汁,不将他那无情的丈夫唾死,不为可怜的人儿落泪,活脱脱是无情的利己主义者。

现代人有多少欲望,便有多少等待。宫廷大戏有无数帝王梦王后梦,就有无数深宫后院步步惊心的等待。

遗憾的是,许多等待并没有结果,守株待兔般日日蹉跎,惹人嘲笑,有恶毒者干脆立一个贞节牌坊,上面写着四个隐形嘲讽的大字:等待冠军。

无奈的是,我们一生下来,就是为等待而生的,这几乎是宿命。

等待长大,等待成年,等待金榜题名,等待洞房花烛,等待儿女双全,等待再攀高枝,等待再等待,等待四世同堂,等待圆满……

《等待戈多》告诉我们,人生的等待本身就是一场悲剧,因为人死之前依然有所等待的。


(作者简介:叶往,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网易蜗牛读书领读人,在个人自媒体平台已写作近百万字,文章散见《绿色文学》《瀛湖》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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