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山:潘亦孚——《花笺》里的一个原型人物

潘亦孚先生

近年,自觉饮食衰退,耳不聪,目不明,多年吸烟造成的肺气肿日趋严重,夜咳惊寤,已听得见发自天籁的三更鼓、五更钟,觉悟当留生命的一小截,干一点别太自私自利的活,或至少如韩石山先生说的,“老了应有个老了的样子”。否则这么多年了,不是我玩字画,而是字画玩了我。

(香港世界图书公司,1997年)(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上海中西书局,2014年)

在中国的历史上,多少往事啊可歌可泣,

论艰辛,都比不上土尔扈特部落的东归。

他们是蒙古族的嫡裔啊,却远走又高飞,

明崇祯三年,迁徙到了伏尔加河的下游。

原本也能安居乐业,不料沙皇起了祸心,

要将这个蒙古汗国,改造为俄国一个州。

刚登上汗位的沃巴锡在王宫前发下宏愿,

不做沙皇之奴,再远我们也要回归故里,

转身用手中的火把,焚毁了华丽的汗宫。

于是,十七万的吐尔扈特人的雄伟队伍,

扶老携幼,车载骡驮,朝着东方迤逦而行。

沙皇闻讯,勃然大怒,派出了哥萨克拦截,

一场恶战,又一场恶战,终于摆脱了追兵。

可前面的行程啊,更加艰难,也更加凶险,

冰封的乌拉尔河,还有茫茫的哈萨克草原。

渡过巴尔喀什湖,穿过陡峭的塔拉斯河谷。

终于在同年七月,抵达新疆伊犁的察林河畔。

十七万人的庞大队伍,仅剩下了不到七万,

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如同墓穴里的鬼魂。

然而,见了皇上派来迎接他们的大清军队呀,

个个喜极而泣,俯伏在地,如同见了娘亲。

大队驻扎在伊犁休养,沃巴锡汗前往陛见,

承德的避暑山庄,拜见了尊贵的乾隆皇上。

沃巴锡汗册封为亲王,疆域就在伊犁河畔,

论头功,当数巴木巴尔,给封号是多罗郡王。

此人虽孔武有力,内心却是个风雅的文人,

忽一日相中了京城某亲王家里的一堂木器。

全是黄花梨阔板榫接,全是名家的精工制造,

多罗郡王,以赏赐的全部财宝,与之交换,

又是马车,又是骆驼,运回伊犁新建的王府。

多罗八世,有个漂亮公主名叫尼锡达尔玛,

骑射之余,诗书之外,喜欢上了西方的绘画。

此时已进入民国,父亲送她去了法兰西学艺,

在法兰西,蒙古公主,爱了一个法国的小伙。

小伙叫米歇尔·贝尔阿勒,儒雅俊秀又英武,

原是法国贵族的后裔,又是饱学的现代绅士。

北洋政府时代,西方各国,都有驻京总领事,

谁也没有想到,米歇尔就被法国派到中国。

几经战乱,多罗郡王的那一堂黄花梨木器,

已安置在北京,干面胡同一个大院的北屋。

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米歇尔升任了大使,

那一堂贵重木器,又随他夫妇搬到了南京。

转眼到了一九四九年,南京政府撤到台湾,

订下最后一班轮船,米歇尔夫妇也将撤离。

该带何物,该弃何物,两人心里都在念叨,

两双目光,滑过了鲜亮的瓷器,又移过了华丽的衣裳,

最后的目光,定格在这一堂古老而又贵相的家具上。

这是祖上遗留下的珍宝,再怎么也要带在身边,

于是乎,全部运到了塞纳河左岸,那个石砌的楼房。

长篇小说《花笺》手稿

2020年6月4日于潺湲室

作者自述
名声是业绩的测量,且不说好坏,总是你做下什么,人家才说你什么。比如有人叫我“文坛刀客”,细思极恐,再思坦然,确也跟人动过“刀子”。文坛毕竟温柔之乡,纵有如此恶行,有司从不过问。再再思之,如此恶名从何而来?不能不怪《文学自由谈》这本刊物。好多刊物提倡“真正的批评”,独有它最喜“指名道姓”。我竟坠入其中,获此恶名,不亦宜乎!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