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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士兵进来,俯身与张安国咬耳朵:“外面有人要见大人。”他边说边用手比划描述来人的相貌特征。几分醉意,几分惊疑,张安国还是带上几个侍卫走出府邸。刚出大门,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像猛虎抓兔子一样,一把拎起张安国扔到马背上。“宋朝的十万大军就打过来了,我要和张大人到城外商量事儿。”没等张安国的侍卫有所反应,那人已催动战马朝城外奔去,与等候在那里的50名骑兵汇合,马不停蹄地向南方奔去。
夜晚,雪落万倾,山上是雪,茅舍上是雪,小径上是雪,湖面上也是雪,鹅湖变成了一个冰雪的世界。
辛弃疾心神不宁地喝下一杯茶,喃喃自语:“我怎么就让他走呢?我为什么不硬把他留下呢?不行。明天我还得把他追回来。”
傍晚,走到鹭鹚林,雪依然漫天飞舞,辛弃疾只好在方村一家小酒店独自喝起闷酒。夜半,邻家传来一阵悲凉的笛声,辛弃疾不由得情动于衷,心生感慨,挥笔写下一首《贺新郎·把酒长亭说》——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宋史》对陈亮有三点评价:一是才气超人,二是志存经济,三是人人见其肺肝。也就是说,陈亮是一个才气超人、具有经国济世志向的透明人。说起陈亮的“志存经济”,要从他的科举经历说起。陈亮科举经历十分坎坷,直到宋光宗绍熙四年(公元1193年)51岁时才考中进士。尽管高龄及第,他中的可不是一般的进士,而是一甲第一名的状元。本来,陈亮在吏部考试中是第三名,但殿试十分优秀,皇帝一高兴就把他提拔为第一名,而且写了一首诗赐给他。陈亮在给宋光宗的谢恩诗中说:"复仇自是平生志,勿谓儒臣鬓发苍。”在当时的语境中,“复仇”就是恢复北方故土,完成南北统一大业。陈亮两句诗的意思是说,不要看我50多岁了,两鬓苍苍,但是我恢复北方故土的平生志向还没有实现呢。复仇自是平生志,也是辛弃疾的志向。辛弃疾出生在金人统治下的山东历城,很小就有一种失国之痛,从小在祖父的教诲下就立下了恢复南北统一的志向。当年,辛弃疾从北方投奔南宋,寓居在江南的带湖山庄。陈亮仰慕辛弃疾的英名,特地前去拜访。那天,天降大雪,路滑难行,辛弃疾住所前有一条小河,陈亮的坐骑畏惧河水,不肯下河。陈亮急于要见辛弃疾,情急之下,便挥剑怒斩马头,在风雪中徒步向带湖山庄走去。这一幕,恰好被站在楼上赏雪的辛弃疾看到。正当辛弃疾感叹不知这是何人之时,此人径直来到他家,递上了拜帖。陈亮才气横溢,狂放不羁,与辛弃疾一样,一生念念不忘恢复中原,正所谓英雄惜英雄。两人相见之后,举杯对饮,畅谈天下,义气相甚为相投,随结为至交。此后,他们各奔前程,为了南宋朝廷奔走呼号,多年未相见,偶有鸿雁捎信,尺素传书。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陈亮做出一个决定,前往上饶,再次会晤辛弃疾。因为,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宋高宗去世,主战派看到了收复北方故土的希望。陈亮磨拳霍霍,希望能够一试身手。在宋高宗去世的第二年二月,他潜到南京、镇江侦查地形,制定了一个北伐方案。五月份回到临安后,他上书宋孝宗说,现在是北伐最佳的时机。然而,宋孝宗此时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把皇位平稳地传给太子赵惇 。
一个皇帝,连皇帝的宝座都不想要了,你还能指望他有何作为?
壮志未酬,满怀悲愤,心有不甘,陈亮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北伐一时看不到希望,不如先开一个务虚会,为北伐做些准备。他想到了与自己同样报国无门、壮志未酬的辛弃疾和朱熹。在陈亮心中,辛弃疾不仅是才华斐然的词人,更是一位阵前搏杀的将军。于他而言,眼见山河破碎百姓流离,那样的屈辱和痛苦是深刻入骨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气度,非热血之人不能懂;他“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的万般无奈,非知己之人不能说。南宋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陈亮从浙江东阳前往江西上饶,与辛弃疾会晤。行前,陈亮也曾写信给朱熹,邀他一同前往,在未得到回信时,陈亮便一个人先行赴会了。十年辛酸坎坷自不必言,思念爱惜之情也无需多说;四目对视,瞥见对方两鬓斑白,也未觉得世间吝啬,陈亮与辛弃疾把这次相逢,当作神灵最为慷慨的馈赠。鹅湖寺、十里松林留下了二人的足迹,期思溪、瓢泉的清凉流水,倒映过他们的身影......尽管辛弃疾已年近半百身染小疾,仍然陪伴好友赏美景,饮美酒,谈笑高歌,抒情言志,好不快哉!与朱熹约定的时间已过数日,想必朱熹因为种种错综复杂的缘由不再来赴会,陈亮只好挥手告别,飘然而去。陈亮去后,辛弃疾颇为不舍,次日策马前去追赶,追赶不成,便在雪夜写下了那首《贺新郎·把酒长亭说》。世上唯一没有刺的玫瑰是友情。友情不似亲情那般与生俱来,也不似爱情那样裹夹着一股冲动,它平淡却持久,它不动声色却醇香千年。辛弃疾曾经说过,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如若在苍茫人海遇见一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审视人间的苦难,也会多些暖心的安慰。陈亮就是辛弃疾心中的志同道合之人,任凭海上狂风呼啸,他们的小舟始终并行。
此时,陈亮从东阳来信向辛弃疾索词。于是,辛弃疾把《贺新郎·把酒长亭说》寄给陈亮,在词中抒发他与陈亮志同道合的深挚友谊,抒发二人心忧天下的共同志向。
两人在长亭上把酒言欢之景,如黑白电影般一幕幕在辛弃疾的脑中回放——陈亮一袭粗布麻衣,那傲然的神态和潇洒的风姿,如陶渊明一般令人起敬。他深知陈亮虽羡慕那一方青山绿水的宁静悠然,但心中又何尝不是像他自己一样,燃烧着重整山河的壮志豪情。讨论国事时,陈亮慷慨激昂,胸中豪情似喷发的火山、奔涌的江涛,堪与三国诸葛孔明的志向与谋略媲美。正当他的思绪要飘向金戈铁马的战场时,林间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小鸟,在松枝间轻灵跳跃,把那树枝上的积雪踏的簌簌而落,词人的思绪也被拉回到现实中。时光太过残忍,将日历一页页撕掉,把青丝染成白发,阔别多年,如今他们已都年过半百。壮志却依旧未酬,如何不让人感慨。
想到宋朝大好河山,在金人的铁蹄之下多半被毁,只能在江南一隅苟且偷安,这“剩水残山”只能依靠几枝稀疏的老梅来点缀风光。虽然,这天下也有不少人像他们一样,都有收复河山的决心与抱负,但终不过是寒冬里几只空中过雁,无法改变这萧瑟的现实。
男人之间的情谊,与女人之间的细腻柔情不同,他们洒脱、刚强、义气,可坚如磐石,也可韧如蒲苇,在硬与柔之中,触动人心,经久不能忘怀。
当年,李白的船刚要解缆起航,汪伦便踏歌而来送行。李白感慨万千:“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比桃花潭水还深的情谊,至今读来仍然令人渡情。在一个风起的秋夜,杜甫忽地念起李白,随手便写:“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这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杜甫对李白深切的牵挂、怀念和同情,以及为他的悲惨遭遇愤慨不平,读来至今让人湿目。世间所有的相聚都比离别少一次,仿佛会晤的瞬间,只为衬托分袂的长久。十年之后,辛弃疾与陈亮再次相逢,偏又是匆匆离开,辛弃疾不尽感叹:你虽依约而来,又怎么舍得这样轻易离去?“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如此天寒地冻,再加上我身体不大如前,如何能追上你远行的脚步。厚厚的坚冰,也尘封起我们的故事。自别之后,我对你的思念就如同这长夜笛声,漫漫无期,似乎要将天地都吹裂。悲痛至极,辛弃疾甚至怀疑当初自己与陈亮的相逢或许是个错误,倘若没有当初的相会,也就不用承受现在的离别之痛了。世上除了真心朋友之外,没有一剂药是可以疏通心窍的,这是一种温静而沉着的爱,历久弥香。交友易,觅知音难。所以,俞伯牙与钟子期一首高山流水才弥足珍贵。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向来浅薄,但这也恰恰教会了人们如何去珍惜。世间蛮荒,一个人走夜路太过孤寂,朋友正是燃亮内心的明灯。对辛弃疾而言,陈亮是这盏明灯再适合不过。只是天公不作美,不知要过多久,他们才能再次把酒畅谈,对雪赋诗。亲朋相聚,把酒话桑麻,把酒论英雄,把酒说天下,都是不同的人生境界。辛弃疾的《把酒长亭说》就是一番心忧天下的大气象。本来是朋友小酌,但辛弃疾端起的这杯酒里,不仅盛满了惜别之情和有约不来的微怨,更多的是关注危亡的时局、破碎的山河。他借眼前鹊踏松枝、雪落破帽、疏梅孤雁、残山剩水的一片萧瑟冬景,感叹大势将去、报国无门的忧愤。托物咏怀,微言大义,借古喻今,大气磅礴,辛弃疾词的这些鲜明特色在《把酒长亭说》里得以充分的展示。
围绕这四个字,辛弃疾从几个方面来写陈亮。一是称赞陈亮是陶渊明、诸葛亮一类的人物。因为性格和经历的原因,陈亮绝大部分时间是居住在乡间的闲人。但是,与一般的闲人不同,陈亮是一个深居乡间,壮怀激烈的闲人。换句话来说,陈亮是一个长期被冷落的英雄。辛弃疾觉得像陈亮这样的人,因为长期居住在农村,所以他既有陶渊明一样从容的情怀,也有诸葛亮不出山,就能知天下事的智慧。二是描写铅山一带萧瑟的冬季。“剩水残山,无态度”这句,就把铅山冬天萧瑟的景象写的很清楚。辛弃疾写“萧瑟”很有层次感:天上的“两三雁”,中间的喜鹊踏松雪,地上雪中的疏梅零零落落,天上、中间、地上,整体上呈现出一种萧瑟的景象。大雁、喜鹊、疏梅等自然景象是萧瑟的,那人当然就萧瑟了。三是描写一路追赶陈亮的情形。“佳人重约还轻别”中的佳人就是指陈亮。他按照约定的时间果然从东阳来了,是非常重约守约的人。为什么“轻别”呢?因为他一看到朱熹没来,就负气而走,就导致了辛弃疾一路追赶的情节。四是直接点出放陈亮走后的懊悔之心,以及当下的愁绝心态。“长夜笛,莫吹裂”一句,表面上看是辛弃疾担心由于过力笛子被吹裂。其实,辛弃疾不是担心笛子被吹裂,而是担心自己情绪过于激荡。同时,他想到自己与陈亮如此一心为国积极谋划,但因小人当道,主战派长期不受重用。所以,觉得当时他们的处境也是“愁绝”两个字,不是一般的愁啊,而是愁到了极致,愁到了几乎令人绝望。这首诗把辛弃疾与陈亮之间那种无法替代的友情写的淋漓尽致。收到辛弃疾的词后,陈亮非常感动,同调同韵赋词一首,回赠辛弃疾——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根,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在词中,陈亮控诉了南宋朝廷的是非不分,感慨身经靖康之难的中原遗老已所剩无几,年青人已不知复仇雪耻,坚信只要他与辛弃疾不变初衷,也能为国家干一番事业。问谁使君来愁绝。会晤时,陈亮与辛弃疾有聊不完的话题;分别后,诗词唱和,二人也十分默契。“鹅湖之会”之后,自始至终,陈亮与辛弃疾都是那样的意气相投,两心相同,情意相交,得一知己,足慰平生。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陈亮在状元及第的第二年一病不起,溘然辞世,享年52岁。英雄走了,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也预示着作为一个英雄的时代已经渐行渐远。也许,英雄生前屡遭不幸,但是,历史给予了他们应有的位置。
(2020年7月13日写于大都锦湖园)
贺新郎·把酒长亭说——辛弃疾(宋)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鸶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正是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译文
手持酒杯与你在长亭话别,你安贫乐道的品格恰似陶靖节,俊逸杰出的才干又像那卧龙诸葛。不知何处飞来的林间鹊鸟,踢踏下松枝上的残雪。好像要让我们俩的破帽上,增添上许多花白的头发。草木枯萎,山水凋残,冬日的景物都失去了光烨。全靠那稀疏的梅花点缀,才算有几分生机令人欣悦。横空飞过的两三只大雁,也显得那样孤寂萧瑟。
你是那样看重信用来鹅湖相会,才相逢又轻易地匆匆离别。遗憾的是天寒水深江面封冻不能渡,无法追上你,令人怅恨郁结。车轮也如同生出了四角不能转动,这地方真让惜别的行人神伤惨切。试问,谁使我如此烦恼愁绝?放你东归已经后悔莫及,好比铸成的大错用尽了人间铁。长夜难眠又传来邻人悲凄的笛声,但愿那笛音止歇,不要让长笛迸裂。
何少英,人民音乐出版社编辑,中国音协北京分会会员。主要作品有:交响乐、室内乐等。其中《交响前奏曲》1993年在上海举行的“首届单乐章管弦乐中国作品作曲比赛”中获奖;《第一交响乐》1993年在台湾“第二届交响乐作品征集比赛”中获奖。1994年赴台湾参加“第三届中国作曲家研讨会”。曾多次发表作品及论文。
濮存昕简介:
1953年7月31日出生在北京市东城区,汉族,祖籍南京市溧水区。1969年,作为知识青年赴黑龙江参加。1977年,“文革” 结束回到北京,考入空政话剧团。1987年,正式调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至今。现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中国表演家协会副会长、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会长,重庆大学客座教授,重庆大学电影学院硕士生导师,临汾红丝带学校名誉校长。濮存昕是全国政协委员、国家一级演员,主演过数十部优秀的话剧、电影、电视剧作品。并于2002年当选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2005年获得第11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男演员奖,2011年获得第三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2016年12月,当选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届全委会委员、副主席。2017年3月1日,濮存昕不再担任北京人艺副院长。
作者简介:
雷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开始文学创作和从事新闻工作,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1989年出版新闻学专著《新新闻体写作》一书,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周谷城为该书题写书名;1990年北京亚运会撰写的通讯《如烟的梦后,是黎明》,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并被收入亚运文献集《亚运在北京》一书;1994年,撰写9集电视片《康居》,北京市委、市政府颁发荣誉证书予以表彰;2013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其大型摄影散文集《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