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能工巧匠仅仅是职业教育的任务吗？

在职业教育领域，能工巧匠是一个很时髦也很有意思的话题。一方面，社会呼唤能工巧匠，另一方面职业院校毕业生与能工巧匠相去甚远。于是，有识之士在呼吁：我们要培养能工巧匠！

面对这个呼吁，我在思考几个问题：

1.能工巧匠是学校教育“培养”的吗？

旧中国的教育很落后，但社会各行各业不乏能工巧匠，这是为什么？改革开放前，我国的职业教育也并不先进，但那个时候能工巧匠却遍布各行各业，这又是为什么？我的看法是，从根本上来说，能工巧匠不是学校教育培养出来的，而是在一定的环境、土壤中，个人得以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资，发展自己的特长，专注自己的兴趣，于是，能工巧匠辈出不穷。

胡适在100年前曾经说过：“如今中学堂毕业的人才，高又高不得，低又低不得，竟成了一种无能的游民。这都由于学校里所教的功课，和社会上的需要毫无关涉。所以学校只管多，教育只管兴，社会上的工人，伙计，账房，警察，兵士，农夫……还只是用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胡适所批评的是100年前的中学堂的教育，100年后的今天，重读胡适的这番话，不是也有同样的启迪吗？尽管今天的职业教育已经大踏步地迈向现代化，但现在的有些行业恐怕与胡适所说的情况大致相同，即，宁愿用那些没有接受过中职教育的初中生，也不愿意用所谓的专业人才。比如，汽车销售4s店，他们录用的营销人员有多少是职业学校“汽车营销与管理”专业毕业的？据我所知，他们录用人员的标准是口才好、气质佳、能吃苦、肯钻研。这几条标准在我们职业学校的汽车营销与管理专业体现了多少呢？这种现状除了证明“教育”与“职业”相脱节，“关起门来办职校”外，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2.为什么职业学校培养不出来社会需要的能工巧匠？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职业教育对于能工巧匠的产生是有着重要作用的。目前的状况不是说明能工巧匠与职业教育无关，而是说明了职业教育在培养技术技能人才的功能发挥方面出了问题。

从根本上来说，所有的人才都不是学校教育“培养”的。换言之，如果忽视、忽略了学生的先天条件和各自的禀赋，学校教育几乎是无所作为的。学校教育办得好了，最多只是有利于各类人才的成长而已。这就是教育的有限性，这个规律不容回避。以能工巧匠为例，能工巧匠最重要的因素是先天的兴趣和自由成长的环境，二者缺一不可。以我为例，我从小对动手操作的事情就不如同龄的小伙伴，但凡是需要动脑子的事情，我的优势便比较明显。比如，1975至1977年我下放一个农场，我们既是农场工人，也是基干民兵。有一段时间为了国家的“备战”，我们甚至拿到了枪支。我同屋的知青朋友兴致勃勃地玩弄枪支，拆了装，装了拆，兴致很高。我则把枪往墙上一挂，继续看书。再比如学驾驶，我的几个朋友在20多岁时，便已经对摩托车、手扶拖拉机等玩得很溜了，开汽车也是无师自通，而我一直到近50岁时才报名考驾照。报名后，只要一想到大街上的车辆来回穿梭，疾驰而过，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依然浑身发抖，几次想放弃考驾照。路考的前一天，我彻夜无眠。虽然考取了驾照，但那几个月的折腾使我的体重从160斤降到了140多斤，至今没有恢复。我想，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吧。如果用理论来支撑，那么，加德纳的“多元智能理论”就是最有说服力的理论。

面对人的智能结构的不同，学校教育在培育能工巧匠方面是否就无所作为了呢？显然不是。

学校教育具有两面性，即胡适所说的“既可以兴国，也可以亡国”。学校教育办好了，可以促进各类人才的发展与成长；办得不好，会阻碍、扼杀各类人才的发展与成长。学校教育办得好与坏，可以用很多标准去衡量，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以人为本，以生为本，帮助每一个学生走向成功”。这一条如果真正做好了，学校教育的作用就是“无限”的。

概括地说，好的教育应该让不同的人变得更加不同，而不是让不同的人变得相同。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趋向于后者的。

3.对于改进义务教育的建议

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是我国教育的方针之一。正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才使得我们由人力资源大国向人力资源强国的转变有了坚实的基础。我的意思是说，九年义务教育（今后可能要发展为十二年义务教育）本身没有错，这是时代进步的标志，毋庸置疑。需要质疑的是，义务教育应该怎样办？

联系本文的话题，我有两点建议：

第一，义务教育阶段应该尽早地渗透技术技能方面的教育。“劳动光荣，技能宝贵，创造伟大”应该从小孩子抓起。一个人无论将来从事什么职业，热爱劳动，拥有技能都是必备的品质。西方发达国家，即使是政府首脑、学者教授或企业大亨，都有自己擅长的技能和技术。道理非常浅显：无论一个人的身份如何，他首先是一个自然人，工作或事业只是一个人生活的一部分，而生活的另一部分就要靠自己去经营了，假如没有一点兴趣、爱好，没有一点工作之外的技术技能，这个人的生活肯定是非常单调乏味的。华盛顿喜欢研究园艺，作为美国的开国元勋，他几次告别政坛返回自己的弗农山庄，继续研究园艺技术；同样是美国开国元勋的本杰明·富兰克林除了政治家的身份以外，他还是位发明家，避雷针、双焦点眼镜等都是他发明的，同时他还是出版商、印刷商。他去世后，他的墓碑刻着“印刷工富兰克林”；爱因斯坦一生酷爱小提琴，据说他的演奏早已达到了专业水平，我常常想，或许正是在小提琴的伴奏下，他才取得了如此辉煌的科学成就。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当下的教育给人们一种误导：凡是对于升学、考学不起作用的，都是不值得去做的。这样的教育生态，能工巧匠何以产生？更遑论大国工匠了！

（华盛顿的故居弗农山庄）

第二，义务教育阶段应该关注、顺应、帮助学生的成长。过多地强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过度地强调学业水平标准，过分地强调德智体美全面发展，都有可能造成对学生天分的伤害和扼杀。学生的天资、禀赋总会通过各种途径反映出来，义务教育应该以此当作教育教学的起点。不仅如此，还应该创造条件，让学生的天资、禀赋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果真如此，学术性的高等教育和应用性的职业教育就会形成自然分流，其结果是，我们的社会既不会缺乏爱因斯坦、爱迪生，也不会缺乏鲁班。

2017年4月19日，4月20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