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4月06日 星期二 第A14版:月光城
傍 梅 居
一个人的居住,或临水而筑,或倚山而住,或依林而栖,我想傍梅而居。
某日,闲来依窗晒太阳,想要是有一间从前的旧屋就好了,宅旁种几棵高低不一的树。
当然是些梅树,宫粉,或者绿萼。那种长在旧书和古画中的树,还带着时间的香味。
傍梅居,傍梅树而居。傍梅居的房子,可做文人的书房,看书或者做梦,都有梅花的清香。
这样的房子,丰子恺的漫画中有一间。丰先生在画上说,“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画中,小屋、山峦,寂寥高远,一株梅树兀立房子旁边,主人和二三朋友围桌而坐,喝茶、聊天,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当然是傍梅而居。
我在外出看风景的途中,喜欢住旁边有梅花树的房子,有年初春,在徽州一户民宿里,院中有一棵梅树,映着老宅木格门窗,一踏入院门,见到这棵梅时,心里在说,今晚就住这里了。
梅树的枝影,在房子山墙上摇曳。梅著寒枝,千树薄,风送清冷的暗香,簌簌作响。一人一树一世界,老宅涵养已久的静气,盘桓不去,适合梅的生长。
从前那个旁梅而居的人哪儿去了?还有梅花爱情。
小轩窗下,簿簿素笺上,画几笔稀疏的清影。一扇小窗下,站着一树锦簇寒花,金钟吊挂,就有一个人与梅的故事。
有梅的窗真好。紫藤、黄杨的叶片都凋落了,眼睛会有些寂寞。留几瓣鹅黄在枝上,抬头看梅。一根松木棍,斜支窗扉上的木挡板,数梅入窗,鹅黄的苞芽,蜡的质感,手未触摸,指尖尚感滑溜溜的。
梅的故事很惆怅。惆怅是一首词定下的调,树下曾经住过一个人。那个人的眼神,无数次在梅枝上流转。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在一间房子里住,搬离老宅时,会与梅依依不舍。
谁在梅树下居住?背影渐渐远去。推开虚掩门扉,梅在旧院里,一瓣一瓣地落。
斑驳的一排木扉格窗,细密的流光,将它洗得褪了颜色。远远地,看到那冬天的寒树,一树虬枝,线条奔射,快要撑破斑驳的红砖山墙。这样的树,似要配这样的墙。砖皮剥蚀,凹凸阴阳,浮光突突奔涌于此。
傍梅居,闲来吃三两颗清梅。
南宋诗人杨万里,爱梅爱得痴嗔癫狂,他曾说,“老夫自要嚼梅花。”有一年,杨大叔被朋友请去在西湖上钊寺喝酒,其时山谷里梅花绽放,一望无际,正所谓“谷深梅盛一万
株,十顷雪花浮欲涨”。杨大叔对席上佳肴不太感兴趣,只身一人倚在一棵老梅边,摘一朵吃一
朵,吃一朵摘一朵,丰俭随意,引得同僚连连咋舌。
杨大叔在诗中还提到“晚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说的是梅花粥。除了煮梅花粥,也可蘸料,比如“吾人何用餐烟火,揉碎梅花和蜜霜”,
甚至觉得“赣江压糖白于玉,好伴梅花聊当肉”,好糖佐食,竟然从梅花中吃出肉味道来。
傍梅而居,吾与梅树是邻居。杭州西湖孤山之阴,宋代林逋的世界。林逋傍梅树寂寂而居,被人视作湖上清奇幽绝处。一个隐者,出没梅林花影里。
傍梅居,梅影疏枝,房舍青青,君伴梅。
南朝梁诗人何逊,曾做过扬州法曹,在舍下种青梅树,日常吟咏其下,后迁洛阳,因思梅心切,请求返扬州。这与西晋
张季鹰的“莼鲈之思”,有异曲同工之妙。
元末画家王冕,爱梅之痴,不让林逋。他隐居浙江诸暨乡村,在宅旁,遍植梅树,将自己的书室题为“梅花屋”,自号“梅花屋主”“梅叟”。在恬静幽雅的乡间,
与梅树朝夕相伴,晴雪相望。
沈复《浮生六记》里说,房子的布景,当“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以梅树当篱笆,种长藤铺满墙壁,就可让原本无山的居所却有了山的景致。——这是沈复的傍梅居,以梅树当篱笆,营造个人的生活空间,空灵妙境。
梅有清香洗肺,花枝生趣。大冬天,欲雪非雪,古人曾说,“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雪与梅,雕琢出冬日唯美的意境。
这个尘世的气味纷杂,唯有梅香清雅,人如植物一呼一吸,与梅树共处,毗邻而居,自己恍若也是一棵树,一棵枝叶漫爬的杂树。
傍梅居,闲来在梅树下闲逛。梅树下好读书。宜读《诗经》,古人闲情小品。
傍梅而居,环境清幽,没有市声纷扰,听不到车马喧,也不想烦心事,气定神闲,梅香盈袖,梅树下的天空是这样的炫丽、清亮,一个下午的时光都被过滤了。
想回到从前的旧屋,傍梅而居,在房子旁边植梅,二三株,三五株,早晨起来,从外望,窗占一幅古画。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