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庆:天才、人才和才子
中国的语言里,似乎没有“天才”的说法。虽然我们有时候一斗气,会甩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嘲话——但天生的才毕竟不是天才。康德考证道:“天才(genie)……就是一特异的、在一个人的诞生时赋予他的守护和指导的神灵”。可见天才从一出生便是神,而不是人。不过,西方说的天才,最初指的却是一种创造性的思想,而不是物化的成果。他们的思想,能超越于时代,却又被时代所羁绊,并不能为它的人们所理解,譬如苏格拉底和卢梭。因此,天才天生孤独。塔索曾道,天才在孤独中最易培养,性格在暴风雨中最易形成。尼采也道,想要做英雄么?逃吧,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 在这个意义上,天才有点中国的“才子”性情。“才子孤傲”,可想,能拥有孤独,是天才和才子的共同的本事。不过,中国人眼睛里的西方,是科技的象征,所以天才最终与科学结伴而来。我们毫不犹豫的承认爱因斯坦、牛顿、陈景润是天才,却死活不愿意将他们当作才子。在我们眼里,才子毕竟更像个人。
什么是才子?我读过一篇文章,其中说,“才子就是有才气的人。这个人不一定要有饱学的肚皮,但是他必须年轻。大凡过了四十岁的,再称呼才子就未免有些牵强。”什么是才气?我想,大致是才子须风流,须诗书琴画都有一手,虽然未必都要精通。才子因为有这样的本事,便深得姑娘们的青睐,故有“才子佳人”。当代社会,用“诗书琴画”要求才子,或许落伍。因而有了新标准,譬如会自由诗、语言风趣、会说洋文(最好不止一门)、会帮人修电脑、会几样乐器(最好是小提琴、笛子和箫),等等。当然,过了40岁,才子再要有浪漫故事,似乎显得荒唐,至少要被人骂成老不正经了。
才子虽然活的放荡,崇尚绝对的思想和行为自由,但在“孤独”的份上,大约与天才类似。他虽或有青楼女子的缠绕,如柳永之流,但终于要被社会唾弃。他活的不安分,却也活的悲惨。
因而,人们虽有闲时想着要做才子,但做人父母的,却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天才——严格的说,是科学意义上的天才:即能以瞬时的精力,创造平庸人毕生都难以做到的成绩。可是天才一旦被认定是天才,他便顿时受到了无穷的压迫:大家都要求你做出非凡的成就,即便你不精通的行业,你也须比别人强上百倍。因为在中国,天才不是神,他还须入世。据科学家研究,天才往往生活不能自理,社会交往有障碍。不料这点竟成为了大家嘲笑天才的把柄。所以,那些做天才的,大多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天 才。鲁迅说,“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爱因斯坦的那个著名的天才公式(天才=百分之一的灵感+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也往往被天才们用作了逃避责难的救命稻草。
另外,人可能生而天才,但须有了行走江湖,有了放荡而美丽的故事,方可以成为才子。郭沫若年幼能诗书,能于甲骨文做惊人的发现,这是他天才的一面;他于爱情生活的执着(而非对爱人的执着),于学问思想的独特,又是他才子的一面。可是,既要做天才,又要做才子,到底辛苦。前面说了,在中国,天才可以出生,却不能成长。社会对你的要求过于苛刻,使你终于要走向平庸。所以郭沫若终于也向世俗低了头,以他的歌功颂德的短诗,证明了他的才气的“晚节不保”。鲁迅在他的《未有天才之前》里说,“社会上的论调和趋势,一面固然要求天才,一面却要他灭亡”。中国的文化和思维,是容不得天才的成长的。
这样看来,天才也罢,才子也罢,在整个社会,是属于“弱势群体”,和乞丐、同性恋者、残疾人没甚区别,如果没有特别的关怀,最终还是要自生自灭。奋斗的人们,只好追求另一种的才气:人才。
人才大约只离庸才半步之遥了。人不能和天相比,但他毕竟可亲可近。所以平庸之辈也罢,优秀聪颖之流也罢,都发奋图强,以图受人宠幸,被社会承认。能做个“有用的人”是人才们追求的目标。
这个社会的契约法则是“功用”,因此,要做个人才,便须将自己培养成卢梭说的“公民”。如果说天才是“人中之龙”,才子是“龙中之人”,那么,人才就是“人中之人”。他周旋于人的关系之中,他关心的是他人和自己的关系的存在意义,因此也更被他人乐意接受。做人才并不需太多的天资,你只需努力,便可成功。也正因为如此,人才在社会中最易于实现“价值”。只不过这种价值,到底是一种“承认”罢了,它并不产生思想的进步。舒曼说:“人才进行工作,天才进行创造。”此中差异,值得玩味。(06年8月)
【本文作者:中南大学87级英语专业王小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