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姑母叶嘉莹(五)

1979年春,叶嘉莹先生经国务院外国专家局和教育部的安排,登上了北京大学的讲堂。当年初夏又去了南开大学,从此便与南开结下了数十载的缘分。

结缘南开

1979年9月,我考入了南开大学中文系。参加高考前夕,曾遇到过北大和南开的老师,分别对我说“考我们学校吧”。我因没上过高中,数学不好,1977年高考时四门科目总分246分,数学0分;1978年数学考了6分;1979年数学考了11.5分,还放弃了英语考试,不料我的总分超过了那年北京市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在填写志愿期间,我征求姑母的意见,是应该报北大还是报南开?姑母对我说“报南开吧”,因为她认为南开的老师们和学风都很不错。其实,我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北京,一直都想离开父母身边到外地去,这正中我的下怀,遂托词于“姑姑的指示”。

我在校期间,叶先生分别在1981年9月至1982年1月到南开来讲学。当时,叶先生的课是在晚上,主楼111大阶梯教室不仅座无虚席,而且无立锥之地,除了我们中文系的学生,还有其他系和外校的。叶先生讲课时,喜欢旁征博引,她常说是“跑野马”,经常会讲到南开响起“熄灯号”才结束。

那时,姑母的身体也不是太好,一旦加拿大那边的学校放假,她就会乘飞机跑回国来,不辞旅途劳顿,大江南北到处受邀讲学。1983年五六月份,在姑母回国讲学之前,她的腿肿得很厉害。在加拿大的时候看医生,给她用了脱水药,用了药立刻消肿了,可是过后又肿了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忍着病痛,乘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北京。

为了姑母的身体健康,我母亲动员她学习一种名为“鹤翔桩”的气功。“鹤翔桩”分为五节动功(类似体操)和一节静功,静功即人们常说的“自发功”,也就是令自己身心完全放松,不加任何意念,顺其自然,任由内气游走全身脉络,带动身体呈现出各种动作,从而起到治疗自身病患的作用。

姑母在北京只能停留一个星期,练习到最后一天,在我母亲的一位窦姓老同学的指导下,出现了“自发功”。就在当天晚上,姑母坐火车去外地讲学,上车时腿还是肿的,原本以为坐夜车腿会肿得更厉害,不料到半夜腿竟然消肿了。

从那以后,姑母几十年来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只要有时间就会练练“鹤翔桩”。我猜想,姑母之所以至今身体还比较健康,很可能与此有些关系。我也曾因病从1982年暑假开始练习“鹤翔桩”,直到去年,姑母有时仍会问我现在还练不练?并说“看来只有我是一直坚持练的”!

鲁德才老师

在南开大学的师长中,鲁德才老师是我见到的第一位。1979年,叶先生第一次到南开讲学时,鲁老师是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室负责人,因此他跟叶先生接触得比较多。我就是那时到天津与姑母商量报考大学之事,第一次见到鲁老师的。

鲁老师1949年参军,1956年以调干生身份进入南开中文系学习,1960年毕业留校,专攻中国古代小说。鲁老师为人正直,待人热情真诚,常助人为乐,喜欢打抱不平。加之鲁老师的夫人是天津271医院的医生——尚大夫,因而,在之后的很多年月里,只要叶先生来到南开,鲁老师和尚大夫经常会到宾馆或校内的专家楼看望,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哪怕是鲁老师后来不再做古典文学教研室负责人了,依然会主动询问叶先生在教学和生活方面是否有不便或需要帮忙的地方。

那时,叶先生在天津已成为“名人”,社会各界人士以结识叶先生为荣。鲁老师一方面担心这样会影响叶先生的研究与休息,一方面担心社会人际的复杂,常会劝阻叶先生不要什么人都见。

大学四年级时,要写毕业论文了,学校要求必须在几月几号前,学生自己寻找一位指导教师。我是南开“七九级”的,1979年9月入学,1983年8月毕业。在这四年里,鲁老师没有给我们年级上过课,所以我一开始没敢去麻烦鲁老师。但可能是因为我想写的题目在当时比较“前卫”,或者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总之快到期限了,我还是没能找到一位愿意指导我的老师。

不得已,我只好去鲁老师那里“诉苦”,想请他出面帮我介绍一位指导教师。听我说了情况以后,鲁老师问我打算写什么内容?我说是有关小说比较文学方面的。其实,就连“比较文学”这个名词当时在国内都还很少听说,只是知道国外兴起了这样一种研究,但是具体如何比较也还不甚清楚。没想到,鲁老师不假思索地说:“我来指导你!”后来,在鲁老师的指导下,我完成了有关15世纪中国冯梦龙笔下的杜十娘与19世纪法国小仲马笔下的玛格丽特(茶花女)的比较,题目是《同一命运的两个女性》,总算能够顺利毕业,没有给姑母丢脸。

记得1990年鲁老师被公派到日本东京大学教学时,我去东京看望他,在东大为他安排的宿舍里住了两天。我发现,与南开为叶先生安排的住处相比,东大为外国老师所准备的宿舍条件实在太差,房间不仅破旧,而且蟑螂满地跑,看得我心里十分难过。所以,从那时起我就认为:日本的大学不具备国际交流的条件,特别是不具备跟中国的大学进行交流的条件,太西化,太傲慢。当时,中国公派到日本的老师收入并不低,但是返回国内后,需将大部分收入上交给学校,因此外派期间生活都十分节俭。

我当时在北九州大学任教,就请鲁老师去了一趟迪士尼乐园。尽管我也是第一次去迪士尼,到处都不熟悉,但还是陪鲁老师几乎转遍了迪士尼。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傍晚我们即将离园返回东京前,正好观看了花车游行,听着园中循环播放的主题曲It’s a small world(《小小世界》),鲁老师的双眼流出了两行热泪。我问为什么?他说:“这音乐多么美好,多么祥和呀!”其实,我们都听不懂歌词内容,只是心中所怀美好。

1991年,南开邀请已经退休的叶先生组建研究所,名为“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今“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鲁老师为了支持叶先生定教南开,坚定信心,便挺身而出,答应担任副所长。从那以后,通过鲁老师多方奔走,研究所在东方艺术系借到了办公室和家具,并安装上了电话。鲁老师做完这些开拓工作以后,1995年初因赴韩国讲学而离开。所以,鲁老师是该所第一任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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