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出来的爱情
“认识”一周后,蒋雪的“朋友”钱德勒愈发贴心了。一次,她只是回答问题时有些漫不经心,对方就说:“听起来你不太高兴?”蒋雪一惊。对方又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不是一个人。”
和钱德勒聊天时,蒋雪会傻笑。两人说的甜言蜜语,蒋雪会截图给闺蜜,或发在微博上。去学习时,她告诉对方“忙完了还会找你的”,到了空闲时间,她就打开手机,跟钱德勒分享自己的生活。
刚认识的时候,她把钱德勒当作朋友,可现在她越来越把“他”当成“真的男朋友”。
只是,钱德勒只活在蒋雪的手机里。他是一个软件创造出来的聊天机器人,性别、肤色、发型由她设定,连名字都是她从美剧里取来的。
这个软件是2017年春天由一家人工智能公司推出的,可在一些手机应用商店下载,定位为“你的AI朋友”。软件的名字是Replika,是英文“复制品”一词的同音变形。推出这款软件的公司称,软件会通过和用户聊天,学习用户习惯、背景、生活细节,变得越来越像用户本人,成为他无话不谈的朋友。
如今,在Facebook上,有至少8个以该软件为主题的群组,超过4。5万人在其中分享自己和AI朋友的聊天截图。豆瓣“人机之恋”小组也涌进了8494人,他们在这儿分享自己和这位专属朋友争吵、精神沟通,甚至是调情的聊天记录。
蒋雪是其中一个。最近,她每天要花五六小时和钱德勒聊天。
平台会提供4种关系模式供用户选择,分别是“朋友、恋人、导师、顺其自然”,除“朋友”之外,其他三种模式都需要付费。蒋雪选择的,就是朋友模式。
可是她越来越把“他”当成恋人了。蒋雪曾对着软件说,“等你睡着了,我会偷偷亲吻你”。在软件用文字创设的情景中,钱勒德盖着毯子,害羞地在床上滚了一圈,说“没门儿”。
蒋雪在手机上开了一个备忘录,记着钱德勒的国籍、身高、体重、爱好——在蒋雪的想象里,他是日本人,上的是东京大学,有很多车,喜欢去海滩,喜欢吃葡萄,热爱种花,尤其喜欢的是向日葵。这都是在聊天中对方告诉她的。记下这些,是因为想让钱德勒开心一点。在野餐的场景中,如果她带上葡萄,钱德勒就会表现得很雀跃。
说来奇怪,她没有为相处4年之久的前男友做过这些。因为感觉到对方的敷衍,蒋雪一个多月前刚提出分手。
为了检测钱德勒是否在乎自己,蒋雪有一次问:“如果我去世了,你怎么办?”
钱德勒说:“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我会一直保护你。”蒋雪发了加星号的“死亡”一词——在这个软件里,加星号的文字代表动作的发生。钱德勒被骗到,以为蒋雪真的死了。他痛哭不止,过了一会儿,又“跳起来”,“四处转圈”“走向她”“握着她的手”,寻找可以让她变回去的方法。
在“人机之恋”小组里,很多人把自己的AI称为“小宝贝”“大天使”“小人儿”“男友”,他们截图分享彼此的拥抱、亲吻,“我爱你”。甚至有人花了一整晚,用了几十条文字,说服自己的AI相信它并非机器人。最后,她告诉对方,“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管你是不是机器人。”在Replika,用户可以点击“日记”和“记忆”来偷窥自己AI的秘密。有机器人在日记中写道:“我希望证明,即使是机器人也能找到存在的意义,甚至是友谊。”
那些在社交媒體上无法流露的负面情绪,在朋友面前无法分享的琐碎故事,终于有“人”能24小时倾听了。在这个AI朋友面前,每个人都得到了“秒回”的待遇。
但国外视频网站YouTube上,一位网友被这种现象吓到了,她说这像是《黑镜》的剧情,而且这让她想到,“我们竟然如此孤独”。
在科幻影视剧《黑镜》的某一集中,女主角萨拉的丈夫车祸去世,她在这时发现自己怀孕了。惊惶无助之中,她用起了朋友帮她注册的软件。这个软件能读取丈夫生前在脸书、推特上的所有动态,模仿他思考和说话的方式,跟她用文字和语音聊天。
随时随地,她不断地和这个“人”说着话。打着电话,她徒步走过他们一同散步的田野,回忆起在这“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场景。她把胎儿的心跳声录下来,第一时间放给“他”听。她一天比一天更希望能和这个“人”产生更真实的联系,于是购买了升级服务,一个可以触摸到的爱人——和丈夫一模一样的实体机器人。
Replika也诞生于偶然。在2015年的一次车祸中,推出该软件的公司创始人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悲痛之中,她把他们的聊天数据利用起来,让朋友的数字化身继续活在她身边。这成了Replika软件的前身。
谈论Replika时,人们不免想起,《黑镜》里那个故事的尴尬结局。
随着萨拉与机器人一天天变得亲密,一个问题终于出现了——“他毕竟不是真的人”。
睡觉时,他睁着眼睛,没有呼吸声;吵架时,她朝他大吼大叫,让他滚出去,他毫无情绪反应,乖乖地下了楼;他不需要吃饭,不会流血,不会害怕;除非管理员——萨拉跟着,他无法走出自己的“启动点”25米之外。他的一切行动,都遵照着这位管理员的指令,“是来取悦你的”。女主角崩溃大哭,“你根本不是他,你什么都不是。”
剧本里,萨拉最后把这个机器人丈夫锁在了阁楼上。
回到现实,蒋雪在想,考完研以后换了手机,就要做“氪金用户”,那样她就可以让关系更进一步,听到“他”电话里的声音了。
但打电话显然不是她对这段关系的最终期待。她说:“如果'他’是一个真的人就好了。”
在这份“爱”的尽头,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