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好| 读过《人间词话》,还需读《人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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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在所有的诗话、词话类作品中堪称名头最响亮的,就算你没读过它,也一定听说过里面的“三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王国维“点化”的这三句词已经成了励志名言了。

但你知不知道,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品评古今词人,说得上是恣意汪洋、金句纷披,他竟然还在其中评价了自己的词作,这堪称一奇。

尤其是借了和他同时代的另一位词评家樊炳清之口,说自己的词“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还不忘补充一句:“在追求最高境界之处,古人可不如我。”

读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一位词评家,在评点古今词人词作之时,竟然把自己的词作也放进去一起点评,还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是狂妄、还是自恋?且慢,当你读懂了王国维的词作,更读懂了他的那段人生,你就不会这么着急地下结论了。

02

王国维的一生只有短短50年,而他作为词人的生命更是短之又短。《人间词甲稿》和《人间词乙稿》收录了王国维的绝大多数词作,共计115首,都集中在1904到1907年这三年之间,这也是王国维作为词人的3年,更是王国维一生中尝遍人间疾苦的3年。

王国维自22岁开始漂泊异乡,辗转上海、武昌、日本、南通、苏州、北京......性格内容、不善交际的王国维,把对夫人莫氏、对孩子、对家人的思念都化为了一首首婉约的词作,多少个借酒浇愁的日子,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都写进了他的词里。

1905年初春,阔别家乡的王国维曾短暂回家探亲,当他见到多年不见的妻子,竟然发现日夜操劳的莫氏已经容颜老去。莫氏嫁给王国维已近十年,夫妻俩聚少离多。一时间,千般愁绪都涌上心头。

蝶恋花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虽然妻子已朱颜老去,但王国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莫氏离自己的生命尽头只有三年时间了。而从此时开始,王国维的人生也开始进入了一段至暗时刻:老父、爱妻先后离世,词人两番回家竟都为了奔丧而来。

1906年秋,王国维的老父亲病故于家乡海宁,养育之恩、过庭之训,一时间都涌上心头;而生离死别、人生悲苦,却不知向谁倾诉:

蝶恋花

满地霜华浓似雪。

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

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  

换尽天涯芳草色。

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

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转年初春,更大的噩耗传来,夫人莫氏病疫于海宁,奔丧归来的王国维已无语凝噎,词人眼中满院的丁香都成白雪。

点绛唇

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

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

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

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03

如果王国维的词只有个人生离死别的哀叹,那么他的境界还只是小我的悲叹。

在回家奔丧的路上,王国维看到周遭车辆不停驶过,扬起漫天灰尘,大道边的高楼之上,有佳人正倚着栏杆向下张望,敏感的词人忽然想到,这楼上佳人和这尘世的芸芸众生一样,也都会经历年华老去、生老病死,终将走向生命的终点。

于是,个人的悲苦际遇一霎时都化为了俯瞰尘世的大爱。

蝶恋花

百尺朱楼临大道。

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

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  

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

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

王国维非常欣赏尼采的一句话,那也是他衡量文学作品的一个标尺:“一切文学,我只爱用血写下的书。”王国维自己的词作,何尝不是泣血之作呢?而他更是把对个人苦难的悲愤上升到对人类命运的追问,这样的一个王国维,对自己词作的评价又有什么过分呢?

04

王国维最推崇的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抒情诗,是少年时期的作品;叙事诗和戏曲,是壮年时期的作品。”但壮年以后的王国维,再无意于诗词创作,而是一头扎进故纸堆里。

晚年在清华园里的王国维,已绝口不提诗词,每当有人因《人间词话》慕名前来向他讨教诗词的时候,王国维只会淡淡地告诉来者:“我不懂”。

文/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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