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个故事——腊八小记
冬天应该很冷,南方的雪还没有下,大概也来不及了,印象中的家乡马路,已经被碾压得四分五裂。石潭大桥今天堵车,听说是吊船掉河里了。顺着照片里排成长龙般的车辆望去,还是可以看见那间被废弃的厂房,红色的铁门和门墙上那些杂乱的草。
早上是肮脏的雾,污浊的霾,湿润的风,和属于南方的涩饬,让那座小镇如抹上了一层灰。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站在石潭大桥的那颗树旁,在等待去监考的路上,一群高中生放假笑语盈盈的走在路上,脸庞是那么干净,衣服是那么整洁,连半点世故也不懂,天真冷。
想起这些的时候,卢塞纳的阳光烘烤着我的身体,蓝天如洗。在我的肌理完全感受不到那些寒冷的日子里,天一刮风我就会觉得很难受。地球转一圈,也不过就一日。地球转太阳一圈,也还是一年,我的日子并没有多余。除去每天计算着时间,同一时刻的人们,不同的地方,他们会做些什么事情。横亘在我们面前呀,这样漫长的人生看起来是多么无聊,仅仅只是活着,才会觉得悲伤不断被堆积。仅仅只是行走,才会知道三两步便是海角天涯。
腊八节没有熬粥,倒是给自己下了一大碗金沙河面。打个鸡蛋,火候伺候着。还时不时夹一筷子试一下生熟,嗯,差不多刚好就可以出锅了。吃面的时候照习惯点一支烟,吃那么几口,嗦一口烟,再徐徐吐气。阳光盛好,不知间已见面汤。那时我想起一句话来,这辈子有三碗面要吃,人面,情面,场面。也并不是所有的面都吃得了的,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且让我干了这碗金沙河。
说到粥,富都旅社的天台那位华人大姐熬的绿豆粥味道鲜美至极,每次我都不吃饭只喝粥,那粥像小时候奶奶熬的一样,消得了溽暑。大晚上的天台,也没有什么客人,一首首邓丽君的老歌缭绕耳际,灶台那里大姐已经开始收拾准备打烊。我也忍不住问为什么收工这么早,大姐只说来这里吃饭的华人很少,就连你们吃的也是刚热的。我心头一热,只是说了句,谢谢大姐。又喝了一口粥。我想我永远都记得那些粥的味道,那些混合着阑珊的灯火和晚风刮过天台的味道,那些粗糙的手熬出的细腻甜美地味道,还有那些柔软的内里掉进瓷碗的眼泪的味道。
在大教堂的广场,装饰有巴洛克风格的橱窗闪着彩色的光,在黎刹的雕像前,许多年轻人散步在草地上,云卷又云舒,叶子忍不住掉落。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经常会迷路。卢塞纳纵横交错的街道,永远只能单向行驶,为了回到原路,司机不得不兜一个圈子。大货车穿行的时候,几条街道都堵塞得水泄不通。有时我会选择下车步行,可是刚一下车,车子就发动驶离。一到节假日,整个城市像是一座空城,深深的街道看不到行人,铁路两旁的房子没有灯火。只有在黄昏太阳爬过火山,聆听入夜街头篮球筐寂寥的拍打声的时候,才能拼凑斑驳岁月之后的所剩不多的安静。
每次我望向街道,骑机车载著小朋友出现的父亲,把车暂停在路边,钥匙还插在车上,排气管还冒著白烟,父子俩戴著安全帽等在便利店门口,一起低头盯著橱窗里的食物。两个人耳语阵阵,三分钟不等的时间,父亲提著热腾腾的早餐载著仍有睡意的孩子离去。这时我便放下手中的食物,看得他们的背影出神。想起那个藏在懒洋洋笑意和溜光水滑人生后头的混沌一片难以命名的天空,大人嘴里还在唱着,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的意犹未尽。想起那个浪子班头贴着大人赤裸后背双手缠饱的小孩,闻到大人满身酒味和烟气的时颤抖的说,爸爸,好点!
自此,我想知道南方的风大不大。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曾在这天里见过一个中年男人,国字脸,左眼有一道红色的阴翳,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我想知道,风霜是不是披在他的肩上,在凛冽的寒冬里,他会不会抖落风雪出现。如果你们遇到,记得微笑。
晚上满院花枝嫌太寂静,猫也疲倦,空有一番闲情罢了。只好唱起关汉卿的小曲,“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笑一句,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