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长寿村听泉

山里的九月许是最丰厚的季节，山间林木翠草，试图以最大的铺展力遮盖住所有的起伏的山地，包括那些裸露的岩石。山林的绿揉进了深黯的重色，村边的核桃树密叶里残留着两三只果实，走过树下，盼那果实会骤然间掉落在头顶。玉米干缩的顶花连成一片片枯黄，在山沟梯田里一层层铺开来。间有一两畦菜地，绿叶正翠，看那萝卜的根部还只是裸露着细瘦的一截。

小山村原名艾蒿坪，因村民世代长寿，长寿村名已经叫响。小村沿山坡修建，数来不过几十户人家。沿小街上行，水流沿街边流过，漫在街路，洇湿了水泥路坡人们着意凿下的刻痕。听得见轻轻的水流声，是村里、还是村后，抑或村前山沟。那整洁的小街约莫百余米长，坡度正好适宜人们的步行。街面全由淡红的石板铺成，农家那石墙、石瓦也一色的淡红。街边的暗沟有泉水匆匆流过，流过农家门前，流去山下小溪。农家小院静谧，偶见一两株山梨高过石墙，露半树新梨。

走过小村，未见山溪，已听得见溪水声。峰回路转处，果有一条小溪在两山间，蓝溪漱玉，清流激注。茂密的林草挡住了视野，山间的流泉当来自那幽深的山林。山涧里，是树木、水草、垒石的最佳结合场所，树木苍苍、水草柔柔，唯那些石块疏淡开来，如有灵性的山羊、有灵性的山龟。声喧乱石，苍苔染岸。因有山泉的润泽，山中的一切自然有了生命的活力。山泉流过翠草，翠草轻微地颤动，它力图把身子挺得更直些。“溪水碧于草，潺潺花底流”，草的下方水流形成几道条状又汇聚一起。山泉流过尖楞的石块，石块起了分水岭的作用，泉水不情愿地分开，石的楞角上突起一团水弧，水色如凝脂，与那琥珀色泽的岩石自然地匹配一起。山泉流过那块平坦的岩石，那石有意留住泉水，显得有些自作多情。迎水面竟然激起横向的波纹，“飞急声之瑟汨，散轻文之涟罗”，可以感受那水与石两厢的情意。水由相连的两三石阶跌落，溅起的水珠竟然在一瞬间挂上了洁白的色彩。泉水钻进小桥潺涣而下，只留哗哗水声在山谷间。细听泉水的声响从何而出，它来自与石的亲密相拥、亲切的碰撞。坐溪边石上，看泉水下那细小的石、细小的沙，俯身掬一捧水喝上一口，那水有秋日的凉意，又有美泉的甘甜。小溪的泉水已让人陶醉。

午后的阳光给山村笼罩了一层明亮的奇彩，寻着山泉声踱进长寿园。几百年了，山里人独享着这独有的山泉。因了山泉的甘甜，几年前，精明的武安人刘安良投资兴建了这个长寿园，把这里的山泉远送武安、邯郸，让城里人也同山里人一样喝上这甘冽的泉水。庭园里，鲜花正盛，修竹在摇，梧桐苍松、椿柳榆杨，各色佳卉美树汇聚一园。小亭画廊、碧池长阶、玉石围栏。第一道长寿泉由山体涌出，涓涓吐溜，锵鸣飞玉。顺管道流去车间，无一尘污染。泉流喷涌，发出“汩汩”的声响。第二处龙吟泉在上方小亭，寻去，如登临层楼。泉水喧喧出窦，激波连珠。泉声“哗哗”，溅起的水打在脸上，用袖口抹一颊的细汗；溅上姑娘的眼睫，却不忍擦那垂挂的细蜜的珍珠。与游人拥前喝上一口，顿觉“味甘若醴，气凛如冰”。一道山边的青石路通向山去，石阶上刻有长龙凌空、金凤朝阳、蝙蝠起舞、山鹿腾越，一级一寿字，二百四十一级寓含了福寿的象征。第三泉连翘泉在半山中，泉水“呵呵”有声，伴着那山风的清凉，伴着那山林、芳草的馥郁。潏潏万声，泠泠无竭。站在山边，有草木相拥。群山环抱，长寿村落山窝里，山型如龙、如虎，更如诗如画，极合古人风水玄妙。蓦然抬头，一个巨大“寿”字赫然在山。那山突兀而出，直插云天。

长寿村的泉出于大山，人说山雨由树叶上滴落，由满山的连翘、党参、丹参、柴胡、黄芪药材之根下流过，由山体的秀岩里渗过，富含了灵药、矿物质的精华，藏之千年，聚泉涌出，人饮自当长寿。古有“醴泉者美泉也，状如醴酒，可以养老”之说，长寿村之泉正合此意。长寿村的泉出于大山，水是大山的血脉，八百里太行如卧龙，摩天岭正是这龙脊之地。南北洺河、清漳河、沙河四河之源，皆出于此，山的血脉孕育了一代代山里人。长寿村的泉出于大山，带着大山的灵气。山里人是大山的儿子，大山把它的灵气以灵泉传给大山人，世世代代生生不息。长寿村人长寿得益于山清气洁、连翘为茶、勤劳和善，更得益于这山中的灵泉。

翌日清晨，雨雾在山林间环绕，山雨忽地飘飘洒洒，一时间竟不知何时能停。湿了小村，湿了小溪，也湿透了大山。沿山路听泉更有一番情趣，山泉由小溪流下，潺涣洁澈，碧液璇源。“淙淙”声响比昨日更增添了希许分贝。泉水流进曲弯的小溪，小溪边小叶杨、棒棒榔、海叶子树挺直着树干，尽力把枝桠向上伸展。泉水流过树林，带走了一溪的小叶。泉水由满是艾蒿、葛藤、野菊的山间流过，带走了山里的芳香。山泉流过后台小村，那山下小溪上建有小庙，那是山里人供奉水仙的场所，一股清香由山谷间飘荡过来。千百年来，山里人崇敬山泉，如同海边人崇敬大海供奉妈祖。这里他们供奉的莫不是一种寄托和希望。山泉是山村的生命，泉水会与山里人相伴永久。

山雨绵绵。击打在山溪旁漆树、油松、板栗的树叶上，与叮咚的山泉伴奏。这泉声又会萦绕在我的耳畔，走出小溪、走出美丽的小村、走出壮丽的太行。

①载《中华散文》2006年第12期  曾入选《2006我最喜欢的散文100篇》。长寿村，位于河北武安市西部太行山麓摩天岭下，原名艾蒿坪，因村民数代长寿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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